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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頁 言妍 「你說過,那是因為我不會哭哭啼啼糾纏不清……」 「真的嗎?我真說出那種可惡的話?我祖母也常罵我太放肆無禮,都是美式作風害的……旭萱,你對我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,我在祖母名單上選中你絕非一時偶然,而是因為我對你早動了心,是你的奇特性情和秀淨氣質……」 辰陽不自覺重複方才廟裡曾出現在他耳畔的那段話,由嘴裡說出又帶一股特別纏綿的魅力,像難以抗拒的愛情咒,讓入迷迷糊糊的。 旭萱還記得那晚溪邊的月亮,小小薄淡的一勾彎刀,印在玄藍色天空,紙片似的吹一口氣就要飄走的樣子。 當時心裡還想,誓言如薄紙,這是割說謊人耳朵的月亮。 但辰陽商人纏賴本性一旦下決心追求什麼,魅力極難抵擋;她沒有忘記這人本性中還包含令人心寒的錙銖必較和精明冷酷,只是她對他也早已動了心,這一切就忽然變得遙遠且不重要……她一頭栽了下去。 第四章 辰陽為保證計畫一舉成功,決定還是由馮家親情強制下手較保險。 他來到「遠成」台北辦公室,送上夜以繼日辛苦完成的一疊企畫書,如今萬事俱全只欠東風,他滿心期待看著對座的紹遠。 紹遠由厚厚的企畫書中抬起頭來,望著面前改口喊他伯父的年輕人,自兩個月前廟裡接人後,辰陽和旭萱開始密切交往,感情快速進展。 「水塘地是旭萱名下的土地,你應該自己跟她提吧?」紹遠說。 「旭萱不懂生意上的事,不是伯父全權處理就可以了嗎?」 「旭萱從念幼稚園起就和老杜叔叔很好,十幾年的感情,就留這塊水塘地做紀念,沒有她同意,我不會隨便動用。」 「那就請伯父務必說服旭萱,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,水塘地不投資已是不行了!」辰陽鼓動如簧之舌說;「如今台北南郊累積的人氣已足夠帶動大型百貨公司和商城,若興建成功未來利潤不可估計,縣政府也樂觀其成,套句現在流行的話,真是『今天不做,明天就後悔』——老實說,這原是我們『陽邦」內部的最高機密,知道水塘地與黃坡地為鄰後,又關係到伯父和旭萱,我怎能不好事相報、有福同享呢?」 紹遠商場幾十年也不是白混的,企畫書翻過去,說為馮家是假,得水塘地之心是真,最大獲利者仍是顏家,處處昭顯辰陽個人旺盛的野心,但他沒有點破,因為這正是他欣賞辰陽的地方。 只是憂心其中巧合,兩次不成功的相親後,辰陽突然對旭萱展開熱烈追求,不是衝著水塘地來的吧? 「我腦子裡還有一堆用不完的點子呢!」辰陽更進一步勸誘說;「伯父有意將傳統電子業轉型成最新的電子科技業,人脈路線我都有,現在只需大筆資金做後盾。水塘地正是天賜良機,有了這筆利潤,公司可轉型,不也等於為馮家未來鋪下一條康莊大道嗎?」 「你確定這企畫案會成功嗎?」紹遠問,如此遠景很難不動心。 「保證成功。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誤判的紀錄,董事會也全力支持。」 「但水塘地也是旭萱的心願和理想,有對老杜的承諾在裡面,我怎能強迫她放棄,拿來私人圖利呢?」 「伯父,要在現今世界通行無阻,人情承諾已沒用,一切靠法律,法字站住腳,萬事皆可行。法律上水塘地是旭萱的,屬於馮家的,你怎麼用都有理。」 「這件事有點複雜,我還是先和內人商量一下,媽媽才最瞭解女兒,我們先聽她意見再說,暫時別妄動。」 「我懂,這件事就全仰仗伯父了!」辰陽再強調說:「請伯父一定要細想清楚,這可是多贏的局面呀!」 多贏?紹遠不禁想起年輕時的自己,也是如此意氣風發,以為無所不能;但他是山農子弟,野心也只有娶心愛敏貞和建立自己公司而已,可沒像辰陽心大到要吞併世界一樣。 如此強猛侵略的性格,會不會如敏貞說的,旭萱應付不來呢?因為旭萱再怎麼早熟獨立,畢竟不曾真正出過社會,某些方面還很稚嫩。 紹遠眉頭微皺,第一次擔心起女兒。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在赴妻子的午餐約會前,紹遠接到胸腔科主任江醫師來的電話,心情又不禁低落,那些話已聽了十多年,耳鬢廝磨日夜相守,敏貞的病苦折磨他最清楚,反覆來去皆是無奈和心疼。 走到他們慣常去的餐廳,由玻璃窗外可見敏貞纖弱的身影,這是她少數會出現的公共場合,因為老闆是熟識的朋友。 每發病一次,她身體狀況就愈差,活動範圍就愈狹窄,現在差不多只集中在住家、工廠、醫院之間,形成小小三角形,偶爾到兩小時車程內的桃園、新竹探訪親友,再遠就不行。 敏貞等於活在他掌心中了,很難想像她為擺脫家族愛恨癡怨的痛苦枷鎖,曾離家獨自生活兩年,也曾在台南獨力撫養旭萱五年,那時的她固執且頑強,說遠走就遠走;如今的她如失翼的鳥兒,已飛不動,棲止在他庇護的懷抱裡,不能一日沒有他……或者說,是他不能一日沒有她…… 走入餐廳,敏貞一見他就輕聲問;「你怎麼了?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。」 「江醫師剛剛打電話來。」 「啊?他動作可真快。我沒說不服藥的事你也知情,他不會告到紀仁姨丈那兒,再讓惜梅姨來罵你,你放心。」她試圖輕鬆。 江醫師是紀仁姨丈的學生,十幾年來醫治敏貞,還以她的病寫了不少論文發表在國際雜誌上,其中幾篇獲獎讓他成為胸腔科權威,因此常開玩笑說敏貞是他的「寶」,私下有不錯的交情。 侍者過來點餐,她叫丁香菇雞絲面,紹遠點了海鮮面,始終沒笑容;敏貞可感覺他的怒氣,不是氣她,而是氣自己,侍者離開後他開始自責。 「我為什麼老是被你說服?明知你不服藥是錯的,就是於心不忍,這樣縱容反而害了你,你知道嗎?」 「可是服了甲狀腺藥,再服肺結核藥,兩種藥作用下真的很難受,鎮日昏沉沉的什麼都不能做。」敏貞近來又為甲狀腺問題所苦,病上加病更懨懨。 「昏沉就昏沉,躺睡一天都沒關係,江醫師說的,肺結核藥絕對不可以擅自停掉,一停就產生抗藥性,再犯就麻煩了!」 「怎麼可以天天昏睡呢?家裡和代工的每件事,都需要保持清醒去處理。」她又說;「我肺部好幾年沒犯了,暫停一下藥應該沒影響,等甲狀腺好了馬上繼續,不會有差的。」 「江醫師說不行就不行。家裡工廠的事都有人管,你這陣子專心養病就好。」明知她喜歡正常有朝氣的日子,他也要硬下心腸不為所動。 「唉,又要叫我養病——我這一輩子老養不完的病,真累呀,這樣活下去有什麼意思呢?」 「你竟然說活下去沒意思,那我呢?孩子呢?」 「我九歲就沒有母親……旭萱他們都遠遠超過九歲,生活上能自理了……」 「把藥拿出來!」他最不願聽這些話。 敏貞只得把今天領的藥包放在桌上,他照份量一一數著。 「以後我每天盯著你吃,不許漏掉一天。江醫師說這次有改變一點劑量,副作用應該不會那麼強了。」他望著妻子,像哄當年那個倔強少女說;「求求你,不要放棄我,不要放棄這個世界,為我和孩子活下去吧!」 她有做到呀,好多次了,但隨著年齡增長,身心愈來愈熬不住了。 「別擔心,我會按時吃藥的。」她還是說,只為了讓他安心。 十二月初陽光煦煦照在小巷如聖光,室內放著聖歌風的樂曲,人覺得舒服健康了,什麼事看上去都是好,敏貞也比往常多吃一些。 紹遠見妻子胃口開又心情佳,捨不得結束約會,打電話回辦公室說晚一點再到。此外,他也要借這無人干擾的時刻,討論辰陽的事。 敏貞靜靜聽完他的敘述,蹙眉問;「他怎麼知道旭萱有那塊水塘地?」 「他說去桃園廟裡接旭萱那次,他們經過新店溪,是旭萱自己告訴他的。」 「所以他才積極和旭萱交往,還寫出那份企畫書?看來他是為水塘地來的,不是真心喜歡我們旭萱……」 「應該不會吧!」紹遠雖也擔心,在妻子面前仍樂觀說;「辰陽知道水塘地之前,就已經對旭萱有好感。當他發現水塘地和顏家要買的土地接界,生意人腦筋動得快,自然會有這構想,要是我大概也會這麼做,生意歸生意,交往歸交往,兩件事並不相關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