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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頁 惜之 是不高興,但她無權承認。搖頭。 「妳恨關幀?」她有資格恨他,獨立、生子,對一個少女而言,太吃力。 他說錯,恨是一種需要立場的東西,她沒有立場,也沒有資格。 「妳不說出來,沒有人知道如何幫妳——我們不能談談?」 何必談?她已開始逼自己妥協,逼自己相信以謙跟著關幀才是正確安排,她供不起的,他給得輕易。 「謝謝你,我很好,我只擔心以謙的病,懇求你,把她的病治好,她真的是個很棒的女孩。」 她輕描淡寫把他的擔心放逐關外,垂著雙肩。未來啊……不在她能規劃的範圍內。關心,不需要。 以謙被壓在手術台上,四個護士用力壓住她的身體,要她不能扭動。 她像只無助的小動物,雙眼充滿惶恐。醫生手上的大號針筒,緩緩插入她的脊椎,要抽取她的骨髓做檢驗,檢查化療對她的血球變化有沒有療效。這是不能麻醉的,以謙痛得大聲哀號。 醫生對她說:「不要哭、不要動,要是沒成功,還要再痛一次。」 以謙多聰明啊,她當然知道失敗要重來一次,她當然知道扭動身體會增加困難度,可那種痛怎能忍得住? 許多病童的家長在看見這一幕時,放棄治療。更多的家長在這時候歇斯底里,瘋狂喊叫。孩子身上的痛,痛入父母心啊!封鈴知道以謙拚了命在忍耐,知道她寧願咬破嘴唇,也不讓母親知道自己好痛,要不是忍不住,她絕對不會哭…… 關幀蹲在以謙面前,牢牢握住她的手,不停對她說:「乖女兒,看著爸爸的眼睛,不要轉開,認真看我。」 她很努力看了,但噬骨的疼痛讓她無法停下號哭。 封鈴終於明白,為什麼父母親會在手術室裡崩潰,這種慘絕人寰的折磨,比煉獄更磨人。難怪醫生要她堅持、難怪醫生說,小孩生這種病,父母最需要的是勇氣。她還以為化療已經是最痛苦的階段,豈知,骨髓穿刺才是艱苦。 「媽,我受不了了,我好痛!」以謙大叫。 封鈴吞下淚水,轉到手術台前,和關幀並肩蹲在一起。 「以謙,閉上眼睛,專心聽媽媽說話。記不記得鐵軌旁的小黃花?我們約好要一起去拔。明天好不好?明天我們跟醫院請假,去採一大把插在花瓶裡。 春天快到了,春天暖暖的風啊,吹過我們的臉頰,把長長的頭髮吹出一層一層波浪,我聞到雞蛋糕的香味,甜甜的……」 想像力把以謙帶離疼痛知覺,她不哭不扭了,她聞到雞蛋糕香味,聽見老婆婆的叫賣…… 封鈴一邊說話,一邊吞下哽咽,淚水沾滿胸前,為她可愛的女兒,為她年輕脆弱的生命。 「好了。」醫生一句好了,所有人都鬆口氣。護士替滿頭大汗的以謙整理好,送她回病房。 全身緊繃的封鈴放鬆後,頹然坐倒,傻了、癡了,控制不了的淚水,靜靜淌下。 關幀心疼,擁她入懷。 「妳表現得很好,真的很好。」身為母親,再脆弱,都要磨出勇氣。 「骨髓穿刺,每隔一兩星期就要做一次。」她喃喃自語。 「我知道。」 「以謙好怕痛,小小的擦傷都會讓她受不了……」怎麼辦?那麼痛,怎麼可以讓小孩子煎熬? 「她可以的,妳在、我在,我們會幫她度過。」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,全身顫抖。 「不要了,我不要了,我不貪心,我放棄治療,半年就半年,我帶她上山下海,帶她環遊全世界,我要充分利用半年,讓她不帶遺憾離開。」 「妳在說什麼?才第一次妳就放棄!?妳不是要她長命百歲?妳不是要她登上國際舞台?」他抓住她的肩膀,企圖搖醒她。 「你不知道她多怕痛,你不知道她的觸覺多敏感,你不知道她表現出來的往往只有她忍受的十分之一,你什麼都不知道……」不管了,她放聲大哭,聲淚俱下。 「就算這樣我也不放棄。我還沒學會當個好父親,我還沒有把欠她的還清,我還沒寵夠她,我不准妳放棄,不准妳的傷心影響她的心情。」 「你以為我愛放棄?以為我不珍借她的性命?可惡,你怎麼能批判我……」她捶他、恨他、怨他,他不過是一月父親,怎知她和以謙有多少心靈相通。 「理智一點!妳這樣對以謙沒有幫助。」他抓住她的手,大聲說。 居然是她不夠理智?她要是不理智,早就一柄掃帚把不相干的人趕出病房,不會在女兒笑的時候別過身落淚、不會睜眼看女兒慢慢變成關家人,更不會慎重考慮退出女兒的世界。 所有的決定,只要對以謙好,她願意無條件投降啊! 可是,這樣的她……仍然不夠理智?她還能怎麼做,誰來教她? 封鈴拚命搖頭。她想不出來哪裡做錯,為什麼壞事總是落在她頭上?她從沒要求過大富大貴,她只求平安順遂啊…… 第八章 幸福降臨 第二次骨髓穿刺,以謙一樣狂吐了出來。她受的煎熬不比女兒少,她每吐一次,封鈴就覺得自己的心肝腸胃也跟著嘔。 只是幸運啊……關幀一直待在她身旁,默默支持。 她常在夜半驚醒,夢裡,她看見又粗又長的針插進女兒的脊椎,女兒扭動哀號的情她醒來,就會發現自己被一個溫暖懷抱圈住,暖暖的雙臂、暖暖的胸膛,吸收了她的驚惶。 她不得不感激,感激他在這裡。以謙越來越常鬧脾氣,因為她也害怕那種嚇人、卻不能不進行的酷刑。封鈴和關幀輪流把她抱在身上,輕輕搖、慢慢哄,說著她熟悉的故事、唱著她熟悉的歌。 「我來,妳去吃飯。」 關幀把母親送來的午餐擺好,把以謙抱到自己身上,來回搖擺,說著從網絡上找到的冷笑話,企圖逗出以謙的笑臉。 冗長的治療過程,把大家都磨得失去信心。 以謙更瘦了,和她母親一樣。成打的營養補給品堆在櫃子上,母女倆有志一同,打死不碰,每天都要他祭出恐嚇,才肯勉強喝幾口。 封鈴飯入口中,食不知味,望住關幀哄女兒的背影,歎息。 兩個月過去,他從未失去過耐心,她是真的可以放心把孩子交給他,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父親。 以謙睡著後,他把女兒放在床上,拉棉被、調空調溫度,然後坐到封鈴對面,用筷子夾起一堆豬肉。 還是愛吃肉,他沒有膽固醇問題嗎?封鈴苦笑。 「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,我常吃蔬菜水果。」 她搖頭,× × 牌蔬菜不能算,那叫糖水。 「如果妳嫌我吃的不健康,等以謙出院,我再讓妳喂。」 像以前那樣?不要,她厭倦了在他背後委屈。 「告訴妳一個好消息。醫生說,下個禮拜再做一次骨髓穿刺,情況穩定的話,我們就可以帶以謙出院。」然後,每隔幾周回醫院做化療、檢測血球,直到有配對成功的骨髓出現。 「我知道,白院長告訴我了。」封鈴說。 這段時間,為了以謙合作無間,現在,他們之間少了劍拔弩張,她正視他對女兒的努力,她認同他,一如認同自己。 「我想帶她回家。」他說得小心,怕她生氣。 「回關家?」 「不是,我在陽明山有房子,那裡的環境不錯,空氣也好,我希望以謙能搬過去,房間都準備好了。」 「好。」封鈴點頭。 她同意了?她居然沒抗議! 「需要我到妳的公寓搬東西嗎?」關幀問。 「好,我會把以謙的東西整理好。」 「以謙的東西?妳不搬?妳要我一個人照顧以謙?」他訝然。 「我搬過去方便嗎?」蔣小姐不介意她住進去? 「為什麼不方便?我都整理好了。妳不是想把女兒丟給我,就不聞不問吧?」 說什麼話!她哪是不聞不問的母親,她只是不能不考慮蔣妮棻的想法。 「你確定?」封鈴問。 「確定。」沒什麼不確定的,他要女兒,確定!他要她,一樣確定! 就這樣,血液檢查後的兩天,封鈴和女兒搬進關幀的房子,關幀準備回公司上班。教人感動的是,為了以謙,他在客廳擺了一架演奏琴,以謙一看見鋼琴就迫不及待跳上椅子,彈奏肖邦圓舞曲。太久沒碰鋼琴,她的快樂,言語無法形容。「 先睡一下,睡醒了再彈,好不好?」封鈴問。 「我要爸爸陪。」 「媽媽陪不好嗎?」封鈴看著女兒。她不知該開心還是傷心?傷心女兒移情或開心關幀徹底進入她的心底…… 「以謙,爸有沒有告訴過妳,做人要貪心一點?」關幀把女兒扛在肩上,走進他預備的兒童房。貪心?這是他教育女兒的方式?封鈴搖頭,不贊成。 「要怎麼貪心?」以謙問。 「爸爸媽媽都在面前,妳可以要求兩個人陪,不必給自己出選擇題。」他挑眉,調皮的眼光逗樂了以謙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