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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頁 簡薰 布料有點粗,不過就像她說的,還算乾淨。 在她的幫忙下,朱時京解了外衣,躺進了那布料有點粗,棉絮也沒展平的舊被子。 見他望著自己,丫頭又問,「要不要喝點水?」 點頭。 於是她又把他扶起,慢慢的餵了他半碗水。 大概是喝了水的關係,他覺得喉嚨好多了,於是試著再講話,「……嗯……被子……嗯……被子給我了,那你……睡哪?」 這次發熱真的很厲害,就在不久前,他還想要她扶自己回竹院的,但現在,卻不這樣想了。 竹院那些位階比較高的丫鬟,總會不遺餘力的在他發熱時力求表現,而且總會等到他發怒之後才收斂。 她剛剛餵他喝水時,他腦中突然想,如果是她來照顧他,應該會好些。 他相信她只是想照顧一個病人,而不是想要爭取什麼機會。 「我跟春曉擠一擠就好。」說完,桃花笑笑,「她只是講話比較急,但人不壞的,你別介意她說的話。」 「你剛剛講,晚點要自己去跟阿……」驚覺自己差點講出「阿婉」,朱時京連忙改口,「跟婉姐說?」 「嗯,在這裡做事,就得守這裡的規矩,沒經過同意,留個人在主人家當然不行,所以我得去跟婉姐說一聲,婉姐最多罰我一頓,不會趕你的,放心好了,等會我去找大夫,讓他來給你瞧瞧。」 朱時京迷迷糊糊中,真的隱約覺得有人來給他診脈,說了什麼也不清楚,沒多久,就聞到藥的味道。 沒力氣起來,有人扶著他,小心翼翼的把藥一點一點的餵進去。 米湯,藥,米湯,藥…… 有入每隔著一段時辰就來餵他這兩樣東西。 他發熱時一向是這樣,昏昏沉沉,要三五日才會好上一些。 於是等他真正的睜開眼睛,心裡也有數,是幾天過去了。 剛好這時,柴房門開了,小丫頭端著一碗不知道是米湯還是藥的東西進來,看到他睜眼,一喜,「你醒啦?」 點頭。 「感覺怎麼樣?」 「還不錯……」 「那就好。」小丫頭把碗先放在地上,「我扶你起來坐一會,躺了這麼久,一定很不舒服。」 「我睡多久了?」 「四天。」 朱時京看她那碗黑壓壓的藥,「請大夫……要不少銀子吧?」 「當然,蕭大夫出診一趟要好多錢。」 見她說得坦誠,朱時京笑了笑,「攬錢不容易,不肉痛?」 「肉痛的。」 「那還給我請大夫?」 「我又不會看病,當然得請。」小丫頭笑笑,拿起剛剛擱在地上的碗,用湯匙舀了遞到他面前,「喝吧,大夫說了,你這病是大暑大霧造成的,來得急,去得也快,再喝幾帖藥,就會好的。」 看著她笑語晏晏餵他喝藥,想起她說「說不定少爺們辦這活動,只是想幫幫那些漁人大哥」的樣子,還有她在饅頭包裡塞的那五百文防身錢,朱時京忍不住笑了——接著,又怔住。 他剛剛感覺……感覺…… 這丫頭的眉毛好粗,頭髮只綁了一個大包,袖子長到在腕上折了三折,還不識字……典型的粗丫頭。 他不可能會喜歡她。 絕不可能。 第5章(1) 說時遲,也不過就是心念一動,轉瞬之後再看她,突然覺得不一樣了。 每每見到她,都是自己狼狽的時候,她總是毫不猶豫就出手幫忙,知道他餓了,給他稀飯墊肚子,又拿饅頭讓他吃飽一點。 以為被趕了,竟拿了攬下的錢給他防身。 見他病了,不由分說就要救他。 雖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,但他知道,請大夫很貴,藥也很貴,而丫頭的月銀有限……不知道該說是善良還是傻氣,看上去依然是個粗眉毛,但——還真不醜。 過了一會,心想,其實真的不醜,眼睛就挺好看,總好像映著什麼似的,有種光華…… 桃花看他有點發怔,「是不是又不舒服啦?」 「嗯……不是……」 桃花自然不知道這短短一瞬間,朱時京的心思已經轉了數次,從驚愕,懷疑,然後接受了這件事情。 而一旦接受之後,就想知道她這丫頭為什麼總是出手「救」他。 少爺不懂含蓄,因此就直接問了,「你當時為什麼救我?」 丫頭微微一笑,心無城府的說,「因為你生病了。」 洩氣。 就算他有點自以為是好了,他希望她說,「因為你長得好」,或者,「不知道為什麼」也能接受,生病這理由實在太理所當然了。 「如果是別人,你也這樣救?」 「嗯。」 打擊。 所以當他說服自己,粗眉丫頭真的挺可愛之後,卻發現自己在丫頭心中一點都不特別。 「你會這樣做,是爹娘教的?」 「我們族裡人都是這樣的,我有跟你說過嗎,我是雲族人。」 朱時京不記得她有沒有說過,但他記得秦姨跟他說過,接手張嬤嬤的人是個雲族少女。 「我們雲族已經有兩百多年歷史了,可是人一直很少,我離開時,只一百四十個人不到,所以,族人從小就被教導要彼此幫忙,你想,人都這樣少了,若不互相扶持,再過個三五十年,說不定就剩不到一百人了。」 男人想想,也是。 雲族,一個只聽說卻未曾見過的小族。 高遠府是大地方,南來北往也不少外族人,甚至有不少是渡海而來,那些外族,個個人高馬大,但是看眼前的丫頭,外表卻跟江南人差不多,如果她不提,他根本不會知道她是外族姑娘。 「說說你家鄉的事情吧。」 「我家離這裡要兩天水路,碼頭那邊住著鑰族,我們住的地方還要往內走一個時辰,叫做鴛鴦谷,都種著桑樹跟棉樹,家家戶戶都織布,谷底有一條三千河,河的左岸叫鴛山,右岸叫做鴦山,我太姑婆說……」 見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,朱時京鼓勵一笑,「說什麼?」 「你可別笑啊。」 「我保證不笑。」 「太姑婆說,我們的祖先是一隻成了精的鴦鳥,不想再自己一個人過日子,有天化了小女娃的人形,見一對農人夫妻經過時就開始哭,農人夫妻以為她是被丟掉的女孩,便帶回家養,那農人家裡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娃,兩人作伴,一起長大,感情很好,十幾歲時兩人成了親,那鴦鳥便在小村落裡生子,務農,奉養公婆,跟平凡夫妻那樣生活。」 桃花說到這裡,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,見他沒有笑話的意思,才安心繼續說下去。 「可有一天,天上不知哪飛來一隻鷹,那鷹居然看出鴦鳥的原形,飛下來就咬,丈夫趕來相救時,已經來不及了,他們兩人感情很好,丈夫思念妻子的時候。就會走到谷底沒人的地方哭,一年又一年,一年又一年,丈夫對妻子的思念始終沒有減。 「有一天他鋤完地回家時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,太陽由西升起,從東邊落下,原本種在家門口的樹又慢慢變回幼苗的樣子,他看著自己的手,皺紋慢慢消失,衣服變大,原本要拄著枴杖的爹娘,居然又挺直腰桿自己走路了,原來那鴦鳥之前修習的就是光陰術,可以倒轉時光,轉瞬之間,他回到了二十年前。」 朱時京自然覺得這只是一個故事,不過見她一臉虔誠,便順著問下去,「這麼神奇?」 「所以是傳說嘛。」 「那為什麼先前不倒轉,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才倒轉?」 桃花笑笑,似乎很高興的樣子——她之前跟春曉說這由來,春曉別說聽,還一路笑,聽完摸摸她的頭說,桃花你真可愛。 見金拾諸聽得認真,桃花也樂於繼續說明,「光陰術的前提是要三千顆眼淚作為術引,當那丈夫在谷底為妻子流下了第三千滴眼淚的時候,那法術就生效了,時間回到第一次見面之前。」 「那不就是兩個小娃娃?」 「我太姑婆說,時光倒流之後,所有的人都不會記得的,只有施術者會記得。」 只有施術者會記得?「也就是說,只有那只鴦鳥記得所有的事情,而丈夫並沒有那記憶,還是個孩子?」 「嗯。」 「那妻子未免太可憐了。」 「太姑婆說,一人苦一次,三千滴眼淚,數年的傷心之苦,與妻子什麼都知道卻不能說出口的苦,是一樣的,不過妻子既然知道將來會遇見那鷹,自然會避開,兩人便可長相廝守,我們的鴛山跟鴦山,便是夫妻幻化而成的,兩人不只做了七十年夫妻,還永遠攜手而立。」桃花說完,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「不過都只是傳說,沒有辦法證明。」 「但三千河的確是存在的?」 「嗯,而且,河水還有點鹹。」 「這麼奇怪?」 「因為是丈夫的眼淚彙集而成,自然是鹹的。」 朱時京笑了笑——丫頭雖然口口聲聲說是「傳說」,但心裡是很相信的,河水鹹一定是其來有自,但無論如何,他可不信那是人的眼淚而成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