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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頁     黑潔明    


  心,如刀割。

  很痛。

  我想和你在一起,不只現在,還有以後……

  真的很痛。

 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記著,記著她的誓言,她的遺憾。

  澪的話,輕輕響起,勸說。

  相愛的兩個人一起,再怎麼樣,都會比孤單一個人要好……

  秋水握著他的手,含淚,哽咽,懇求。

  請你……告訴我……

  他哽咽的閉上眼,顫抖著。

  她終究會記得的,當她想起來時,你不會想讓她一個人的。

  那瞬間,他知道,他必須去找她。

  去面對他的錯誤,告訴她真相,求得她的原諒。

  深吸了口氣,他握緊她心愛的銅鈴,拿了鑰匙,開門下樓,穿過那些和他一樣冥頑不靈的靈魂,走過寂靜的巷道,熱鬧的大街。

  走向她。

  第十三章

 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,就像喝醉的兔子一樣。

  早上,她是拿冰塊敷上了好一會兒,才讓它們比較稍微能見人。

  過年後第一天上班,她的狀況其差無比。

  昨夜他剛走,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。

  今天一整天,她不斷在想,自己是不是太過頑固,是不是不該這麼在意那個已過世的女人,是不是應該要拉下臉,再去和他談談。

  也許只是因為,失去戀人的過程太痛苦,才讓他念念不忘。

  也許那位阿絲藍,才過世沒多久,他一時三刻對她無法忘懷,也無法提及。

  也許他和她的婚事,讓他再想起了那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,所以他才會惡夢連連。

  時間總是能淡化一切的,不是嗎?

  現在和他在一起的,是她,而不是阿絲藍,不是嗎?

  或許終有一天,他也能學會遺忘,學會面對心裡那道傷,不是嗎?

  我愛你,是真的。

  他說。

  一想到昨晚他在夢中悲切哀慟的呼喊,她的心就好痛好痛。

  她其實也可以學著寬大一點,選擇陪著他度過這一切。

  就算他最愛的不是她,那又如何?

  她愛他啊。

  收拾著來上課的夫人們製造出來的廚餘,秋水為這突然的領悟,停下了動作。

  對啊,她愛他啊。

  他現在不願意談,不表示以後也不會不願意談。

  更何況愛情這種東西,又不是說不愛,就能不愛;又不是他若不愛她,她就可以選擇不愛。

  事情要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。

  咬著唇,一時間,雖然沒有那麼豁然開朗,但心絞痛和隨時隨地就要哭出來的症狀,倒是好了些。

  沒關係,她愛他就好了。

  她吸吸鼻子,擦去臉上莫名又滑下的淚水。

  等一下回去,她再去敲他的門,他搞不好也偷哭了一個晚上。

  那個男人,外表看似冷漠,內心感情卻豐富得很。

  他就像燜燒鍋一樣,外表冰冷,內裡卻熱得像火燒——

  「秋水、秋水?」

  聽到叫喚,她猛地回過神來,就看見阿姨從門外走進來。

  「琳姨,怎麼了嗎?」

  「隔壁藝廊的車,擋住我們的出口了,夫人們出不去,你從後門繞過去,請他們移一下車好嗎?」

  「喔,好。」她匆匆收好廚餘,邊道:「我馬上去。」

  隔壁新開的藝廊在卸貨,載貨的卡車,直接就把她們前門的出入口給擋住了,所有來上課的夫人們,下課時,全都被擋在了店裡,走不出去。

  她們還沒有隔壁的電話,阿姨將夫人們請回教室喝茶,她則從後門的防火巷出去,再繞到前面,請對方把車稍微移開一些。

  但是,卡車上沒有人在。

  她走到有些陰暗的店門口,看見裡面有光,兩個男人俯在桌上,看著某樣東西。

  「對不起,不好意思,打擾一下。」

  這排屋子的格局太深了,在內間的那兩個男人似乎沒有聽到,只是指著那樣物品,指指點點的討論著。

  她只好直接走進去。

  「這真是太漂亮了,你看銅畫上人物的表情,還有那些細節,這工匠的手藝,怕是今日也難有人可與之並論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第一次看到也嚇了一跳。你看,這邊角落有著雲雷紋,另外兩邊卻沒有,但那裡的夔龍紋卻攔腰中斷了,邊邊也有合范的痕跡,很顯而易見的,它不只一片,只是整副銅畫其中的一小塊而已。」

  「你確定?」

  「嗯,我前年才經手了一片,給仇先生。我聽說十年前,有人在不到一尺的農地裡,挖出過類似的銅晝,但被一名神秘買家收購走了。」

  「你認為那名買家,是仇先生?」

  「你說呢?還有誰能像他那樣神通廣大?我銅畫才剛到手,還沒通知他,他的越洋電話就來了。」

  「若真是仇先生收著,那也許還不錯,他若有興趣,應該能把整幅銅畫都拼湊起來。你想,他會答應讓我看看其他的部分嗎?」

  「我想很難,不過我明天送貨上去時,會替你問問看的。」

  她來到他們身後,但他們太過專注,甚至沒察覺到她的存在,她只好輕咳了兩聲。

  「對不起,打擾一下。」

  他們兩個嚇了一跳,同時回過身來,兩個人手上還都拿著一支放大鏡。

  她擠出微笑,「不好意思,我是隔壁的小姐。你們卸貨的車,擋住了我們的出口,可以麻煩你們移一下車嗎?」

  「噢,當然可以,不過真是抱歉,搬貨的司機拉肚子,在廁所裡。等他出來,我馬上請他移車。」

  「謝謝你。」她道了謝。

  其中一個人,在同伴回答問題時,又轉回頭拿布料,擦拭著那幅銅畫。

  在燈光下,她可以清楚看見,那因為氧化而斑駁銹成青綠色的銅畫。

  銅畫上,有個男人在鑄器,有個女人在他身後煮著飯,看著他。

  怦怦——

  不知怎地,心口大力的抽痛了一下。

  她忍不住喘了口氣,

  「你說,這男人,有可能是鑄這銅畫的工匠嗎?」

  「是有這個可能,那這女人難道也是工匠?那個年代,女人也可鑄銅嗎?」

  「這……這需要再考證,這個文明已經滅亡許久,比開明王朝還要再更早,那地方,或許是有可能真的出現過母系社會。」

  「但她和那男人使用的器具,似乎不大一樣。」

  男人們討論的聲音,不知怎地,聽起來忽遠忽近。

  秋水瞪著那名女子,她的眼神溫柔,表情卻帶著悲傷。

  「她……在煮飯。」她脫口道,

  「啊,對了,沒錯沒錯!她在煮飯!你瞧,這鍋裡裝的是食物而非鋼錠,她腳旁的東西看起來也像蔬菜,小姐,你眼力真是好——」戴眼鏡的男人興奮的回過頭來,卻見她臉色發白。

  「小姐,你還好吧?」

  爐火中的火焰,成雲捲向上。

  在那瞬間,它們似乎動了起來。

  恍惚中,她似乎能聽見風箱鼓動、火焰燃燒、煤炭星子爆裂的聲音。

  怦怦——

  她喘了口氣。

  「小姐?」

  似乎有人在叫她,但她無法反應,只是不自覺地,往前來到了畫邊。

  男人孤寂的臉,莫名熟悉。

  巴狼……

  心頭浮現的名字,讓她喉頭緊縮。

  誰?

  誰是巴狼?

  不自覺地,她伸出手,觸摸著男人嚴酷的臉龐。

  剎那間,整張畫,都在她面前動了起來。

  別哭了…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……所以,你別哭了……

  年少的他,對著她說。

  你並不是一個人的……你還有我……阿絲藍,我們成親吧……

  青年的他,對著她說。

  五年前的今天,你嫁給了我……我的錢不多,所以只能做這小小的銅鈐……

  男人的他,對著她說。

  我愛你……我愛你……

  記憶,如潮水般,洶湧。

  淚珠滾落。

  女人的聲音,悄聲說。

  這裡是你的家,永遠都是,我們不需要別人的認同……

  男人的聲音,冷硬開口。

  我需要。

  火沖天,映空。

  大雨滂沱。

  「小姐,你怎麼了?你還好吧?」

  「不……不要……」

  她踉蹌的退開來,搖著頭,匆匆轉身跑了出去。

  但來不及了,那些畫面霸佔著她的腦海,不肯走。

  不要不要不要——她不要想起來——

  她慌張狼狽的逃出了那間店,跑到了大街上。

  招牌、車燈、霓虹閃爍,都像火。

  阿絲藍,別回去!別回去啊!救你自己吧——

  妖怪張開血盆大口,咧嘴而笑。

  不!不要不要不要——

  她害怕的轉身,淚流滿面、跌跌撞撞的奔逃著,分不清方向,無法確認真實與虛幻,無法辨別過去與現在。

  鮮紅的血,漫天灑過。

  她的臉、她的手,都是血。

  救命啊!救命啊!

  阿絲藍,你做什麼?

  不要不要不要——

  她在心裡吶喊著,卻無法阻止,手起刀落。

  不要殺我、不要殺我——

  人們吶喊著、哀求著,卻逃不過她手裡的刀。

  求求你、術求你——阿絲藍——

  淚水放肆奔流,她閉上眼,掩著面,卻還是無法擋住那些殘忍的畫面。

  「不要啊——」

  她哭喊著,卻看到那跪地懇求朝她磕頭的婦人,頭飛了、手斷了,肚破腸流。

  求求你、求求你——阿絲藍——

  「別求我了、別再求我了,快跑啊、跑啊!離我遠一點、遠一點!」

  她哭著大喊出聲,警告著。

  街上熙來攘往的人,被她發瘋似的模樣嚇到,離得她遠遠的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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