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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頁 單飛雪 龐震宇望著擋風玻璃外的景色,秋風掃落枝頭枯葉,鳳凰木在灰色天空中顫抖。陰陰的天空,一如他冷然的眼色。 巫瑪亞忍住滿腔怒火。「改時間?現在都十號了,人家那麼大的公司幹麼配合我們?臨時更動行程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。」 「我很重視這個CASE,所以務必改期的同時,安撫好他們的情緒。」 「不可能,就我知道的,他們家的老闆最氣人家亂改行程,不守信用。龐先生,你可以晚一點去紐約啊,一定要十八號?」 「一定要十八號。」他往旁靠著車窗,懶得廢話似地,閉上眼,還厭倦地揉了揉太陽穴,好像她太囉唆,害他頭痛了。 「為什麼一定要十八號?!」 「為什麼要跟你說為什麼?你需要知道老闆的私事?」 巫瑪亞氣結,撇過臉去,瞪著窗外。「行,你把妹比較重要……」 「你嘀咕什麼?」 「沒事……改就改,不過要是客戶不爽,丟了這個案子,別怪我。」 「這是給你主導的CASE,等我回來,要是案子丟了,我找你算帳。」 「欸……」巫瑪亞瞪他,講不講道理? 他懶洋洋地睜開眼,看她。「真有本事的製片,不管發生什麼狀況,就是有能耐將各組人馬喬好搞定。你辦不到,就是能力差,你在我這做了十年了,這點道理,還要我提醒你嗎?」 「是,受教了。」她乾笑。「說得對。」都她的錯,認了,反正習慣了。他的嚴厲訓斥,無理要求,很好,她都習慣了。憤怒是有的,但都被巫瑪亞埋到深處了,深到自己快沒感覺了。 算啦,改就改。 她幹麼氣呢,哪來那麼多感覺呢?感覺來感覺去,只會更受傷。 她笑笑地,拋棄不爽的情緒。 「OK,我會搞定,你放心去紐約玩吧,祝老闆假期愉快,一路順風。有什麼需要,務必讓小的我知道,我一定全力以赴,周全老闆的需要。天氣變冷了,老闆要帶夠衣服,紐約那邊氣溫不太穩定,聽說前幾天還下雪呢,要注意保暖喔。」 嘿嘿嘿,夠虛偽吧?瞧她說得多流暢,一點都不生氣了,沒感覺了,不傷心啦。 龐震宇右手支著臉,斜眼覷她。 「說得好。」他低笑道。 瞧見他那溫暖眼神,親暱口吻,害她怔住,一時恍神。 和他坐在狹小的空間裡,沒開暖氣,卻熱得呼吸困難了。當他這樣凝視她,那專注又具穿透力的眼神,令巫瑪亞一陣頭昏,腦袋空白,只剩他一雙黑眸。他莫名地忽然緘默著,定定看足她幾分鐘,那幾分鐘彷彿永恆。好像他透過眼睛,在跟她傾訴什麼秘密,傳遞什麼訊息。 她接收他的注目,困惑著。每次,當他用這種眼神看她,她就會昏頭昏腦,被某種奇異氣氛俘虜,呆呆傻住。 他收回視線,低頭看看手錶。「好了,散會,你可以去跟美術吃晚餐了。」 她看看時間。「五點半?!我會被美術罵死。」 他低笑,忽地湊身過來,伸手撫過她髮梢,她痛呼,被他扯落了一根頭髮,他捻在指間審視。 「你長白頭髮了……」 「這有什麼好奇怪的。」一天到晚煩到爆,不提早白髮才怪。 「看到白髮,要拔掉,不然會越長越多。」 「我無所謂。」 「等頭髮全白了你別哭。」 「那多好,以後不會叫我女流氓了,以後人家看到滿頭白髮女製片,改叫我白髮魔女,多神氣。」 他哈哈大笑。「有進步,現在懂得自嘲,會苦中作樂了。」 「這要感謝偉大的老闆你。」當然,老爸也貢獻了大部分心力,讓她學會苦中作樂的好本事。 他凝神,細看她,忽然跟她多愁善感起來,嚇壞巫瑪亞。 他說:「記得當初你只是個穿學生制服的丫頭,現在口齒多伶俐,衣服皮包都是高檔貨,存簿的數字應該也滿可觀的吧,有沒有很感激我?」 巫瑪亞冷笑,按下車窗,點燃香煙。反正約會遲了,老闆又賴著不走,索性點煙抽,熏走他。她對著窗外冷空氣,呼出一口又一口煙圈。 龐震宇靜靜看著,今天,想多看看她,多聊一聊。 因為十八號去紐約,又要面對一些煩人的事,每次去紐約,都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。他唯一的牽掛,她並不知道。他希望她明白,又覺得不該混亂她。看她噴煙,他從口袋,掏出銀色手工打造的煙盒,遞給她。 「煙味太嗆,抽雪茄吧。」打開煙盒,裡邊,一排咖啡色雪茄躺著。 「小員工哪有資格學老闆抽雪茄,太傷本了吧。」她笑笑,推開煙盒。 「給你。」煙盒落她腿上,喀,他推開車門,走了。 巫瑪亞愣住,看他走回公司,那高挑的身影,消失在公司門口。她低頭,瞪著煙盒,往後癱在座位。 怪人!幹麼忽然送東西給她?哼,一定是他不要的,拿來做人情送她。 她拾起煙盒,拿在手裡,看了看。打開,一排雪茄,咖啡色,像小樹枝,窩在盒裡。淡淡雪茄香,飄散著。 巫瑪亞取下唇間香煙,按熄。抽出雪茄,放在鼻間嗅聞。 想到曾經愛慕過這個送她煙盒的男人…… 她有想流淚的感覺,但悶在胸口,眼睛背叛淚水,再不任它宣洩了。苦悶全積在胸腔,堵塞著,無處宣洩。巫瑪亞靠著座椅,一陣乏力,側頭,凝視灰色街景,想到龐震宇剛剛說的話,她現在真的什麼都擁有了。 是應該感激他,可是,真正的情緒卻是憎他的。這十年來,每次他傷到她的心,都讓她變得更麻木。曾經愛慕他,卻被他奚落。曾經盲目想取悅他,直到看見他的不屑。收回對他的崇拜,封鎖對感情的期待後,她冷硬心腸,賣命工作,不再感情用事,如今,窮困的小巫瑪亞,終於變成資深女製片家。有錢,有穩定工作,在業界有勢力。某些小牌影歌星為了有機會拍片,甚至要來巴結她。 如今,她不再需要對人低頭,而是享受被恭維的虛榮。 但是,但是…… 巫瑪亞不明白啊,望著秋日蕭瑟的街景,看枯樹在風中顫抖,為什麼,她覺得人生太無趣? 她點燃雪茄,聞著雪茄葉獨有的甜味。吸一口,閉眼,軟綿綿,倒在雪茄氣息裡。 這麼甜的氣味,這麼甜,可為什麼吸吮著,卻甜不進心坎裡,心裡頭,好空啊!到底她還缺少什麼呢?這麼不滿足。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晚上,兩個女人窩在家飾店一隅,對兩隻衣櫥竊竊私語,拿不定主意。 美術小莞問巫製片:「紅木好還是黑檀木?你想關導會中意哪一個?」 「你是美術,你決定才對吧?不是叫你拍照給導演看嗎?」 「關導忙得沒時間開電子信箱,副導要我自己作主。」 「那你就選一個啊,快,我還要回公司開會。」 「我怎麼選?都推翻過十次了。關導的脾氣你不知道嗎?每次都叫我作主,事後選的東西不滿意,又罵我沒sense!不是我沒sense,是那傢伙的sense太難了,每次都講得那麼抽像,鬼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。」 巫製片歎息。「看樣子,只好用那招了。」 「又來那招?」 「是啊。」 「好吧,把它拿出來。」 美術小莞跪地等待,巫製片從隨身包包拿出問事用的黑色新月形「茭杯」。當場把傢俱店當廟了,擲茭問神明。 「請神給我們指示,關導是不是喜歡紅木衣櫥?」巫瑪亞擲茭,美術虔誠祈禱。 鏗!茭杯擲出,地上翻滾,兩入伏地研究,茭杯凸面全向上,怒茭。 「紅木的不行,問黑檀木。」美術拾起茭杯。「請問關導要的是黑檀木嗎?」 鏗!擲茭,地上翻滾,她們再次伏地研究,又是兩個反的,怒茭! 都不行,是怎樣?關導的品味連神都不了,天啊!小莞快崩潰了,揪著她的爆炸頭。「難道我還要再去找衣櫥?饒了我吧,他媽的衣櫥,煩了一個多月了!」 「你們在『博杯』喔?」傢俱店老闆過來問,他笑咪咪地說:「還沒決定要租哪一個噢,光衣櫥你們已經換過十個了,那個導演還不滿意喔?」 巫瑪亞歎氣。「是啊,所以問神啊。」發明擲茭問神的是黃明達製片,後來變成光暉製片私下的習慣,只要拿不定主意,問神最快,反正都沒譜了,問神吧。沒想到關導的sense,連神都不了。 老闆建議道:「我聽說茭杯要是餵過人血,問事會很準喔。」 「喉,是嗎?」 「真的嗎?!」 可憐兩個被導演搞到快崩潰的熟女,聽了精神大振,巫製片拾來茭杯。「要見血嗎?沒問題。」 「啊∼∼」小莞慘號,食指被巫製片咬一口,往茭杯抹,她踹巫製片。「你流氓啊你!幹麼用我的血?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