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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頁     於晴    


  尉遲恭當真動怒了。舜華面色僵硬,沒仔細聽清楚他的話,目波直直望著他隨意垂腰的發……暈暗的燭光下,他身後大紅床幔襯著他容華若艷火,酒色流光在青絲上流動……她頭好痛啊。

  「那個……尉遲公子……郎有情,妾目前尚是無意啊,我對你……還不到以身相許……」她含淚撇開頭,看向不遠處的男子玉簪。

  尉遲恭聽她問非所答,隨著她的目光落在那玉簪上,再慢吞吞地看向她,眉頭輕輕佻起,以示疑問。

  北瑭男子未束髮只能讓自己的妻妾看見,她目前還沒到那地步,她不要不要啊!舜華一向秉持著不出門也能知天下事,她為跟上北瑭潮流,是非常認真研究北瑭百姓生活的規則的。

  「……你究竟在搞什麼?」他聲音有疑。

  他不知恥,但她指恥,於是,舜華看向他身後的床上,張大嘴錯愕道:「有頭牛在床上!」

  「……」

  不受騙?沒關係,再來!她掩嘴叫道:「看錯了,原來是個女人呢!」

  尉遲恭看她一眼,徐徐回過頭,舜華肩頭一頂門板,趁勢鑽出他手下,跑了出去。

  床上自是沒有任何人,尉遲恭沉默片刻,實在無法理解她的心思。眼下他只覺得這一切像鬧劇,她是那個極欲逃命的良家婦女,而他才是逼良為娼的奸人,如果不是確定伊人不在房內,他會以為她在演戲給誰看。

  他又想起方纔她額頭腫起一塊,莫不是撞頭了胡言亂語吧?

  她撞不撞頭不干他的事,他拾起地上玉簪,隨意束髮,再探探衣袍,負手慢步出去,接著,他面色微不可見的一滯。

  此處庭院錯落有致,她居然跑了圈沒能跑出去,這裡是她家,她是在玩慢跑嗎?怎會連自家庭院都找不著出路?

  他眼皮不眨,指著左邊,道:「如果你是在找門,庭院的門在那裡。」

  她略略猶豫地看向他指的方位,確定沒騙她後,她氣喘吁吁往那裡衝去。

  這簡直的莫名其妙,他想著,慢悠悠地尾隨在後。

  她像無頭蒼蠅鑽來鑽去,虧著她一身好體力,讓他差點以為她對迷路很有興致。他不時好心為她指點方向,同時與她保持距離,看她到底在玩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戲。

  當她循著絲竹之音跑上曲廊時,他才不再指路。他微微偏著目光,不經意地掃過所經之地,沒有任何藏頭藏尾的謀士或打手。她做事一向只圖自己利益,一手導出這一齣戲她究竟是想要得到什麼結果?

  他正推敲時,她已奔到廊道盡頭,樂廳就在眼前。她倚著廊柱揪著衣服小口小口喘著氣。

  她挑眉。原來這良家閨女她練過啊,光是站姿居然就有七分像了。

  難道她當戚遇明是小娃兒,會被她這忽然的良家閨女樣兒騙了?

  她回頭看他還在,芙蓉面上露出無比驚恐,還是那個蛋型嘴。

  也許,他下回有機會稍稍暗示她一下,良家閨女小嘴張這麼大會嚇壞人,仿得還不夠真。再者,她畫眉過銳,實在……不襯她此刻的驚慌小兔樣。

  他看著她拉扯著裙擺飾赤足,舉止嫻雅上前詢問那些顫抖的婢女——

  「請問,白起在哪兒?」

  他雙臂還胸,做旁觀狀。

  婢女不能理解她明知白公子在樂廳裡,為何還要裝作不知,仍是配合答著:「白公子正在廳裡。」

  她的頭微微探進廳裡,就再不拔不出來了。

  他見她後腦勺連晃一下都沒有,似乎非常專注地看著樂廳裡奢華的景象。

  廳裡金石絲竹之聲不絕於耳,按照此刻表演者,該是輪到崔府家樂在賽舞,有什麼古怪之處麼?

  他徐步走到她身邊,往內看去,果然是她的家樂十二色在歌舞,他再往她瞟去,她正滿臉驚奇狀。

  「白起不就在那嗎?」他指往左邊席上的白起。

  她依依不捨收回目光,往白起看去,美目一亮。「哥……」

  「歌?怎麼?出了問題,竟能讓你學起鄉巴佬?」

  舜華聞言。滿臉通紅,一抬頭見是他,極力掩飾表情退後幾步,對著一旁婢女道:「請你通知白起公子,說是舜華已然清醒,身子無恙,請他出來一見。」依她推算,這戶人家裡應有名醫,白起大哥才帶她來就醫吧。

  尉遲恭皺起眉頭。「你不進去?」

  舜華瞄瞄他,溫聲道:「小女子不便入內。尉遲公子不進去麼?」大有他這個奸人進去,她在外就能安心之意。

  他暗自沉吟片刻,淡聲道:「你這個良家閨女倒是裝得很有研究。北瑭富家千金多能與男子共宴,平民女子則否。你這是在學伊人嗎?」

  「……」《京城四季》裡提到過戚遇明的意中人伊人是孤兒出身,在北瑭算是中下階層。但,也正因戚遇明是名門富戶出身,伊人因此隨他走入上層社會。

  她好歹也是絮氏之後、古老的名門金商出身,雖然現時已無金商,北瑭富商由低為高依序是小富家、富家、小富戶、富戶,名門富戶,她這個絮氏算是最低階的小富家,但,與伊人姑娘比,絮氏之名應該稍稍有價值一點,尉遲恭算是在羞辱絮氏嗎?

  她猶豫一會兒,錯失為絮氏出頭的機會,聽得他對著其他婢女吩咐道:

  「去把連壁叫出來。」他又轉向她,道:「你不想進去嗎?戚遇明跟伊人就在裡頭啊。」他指著右邊席位上的男女。

  她心一跳,順著他的手指往那對男女看去。

  「原來……那就是戚遇明跟伊人姑娘嗎?果然天生一對啊……」

  那聲音,簡直是在贊哎,像一個臨終人終於獲知最後一件重大秘辛,滿意了、甘心了、得償所願了,可以升天了。

  他輕感詭異,望往她的美目。她眸裡少了幾分戾氣,多了幾個三姑六婆住在那裡面交頭接耳。

  他撫著額角,懷疑自己看錯了。

  他閣閣眼,輕壓壓眼尾,確認自己沒有被迷藥所迷惑。

  「當家!」十八、十九歲面紅齒白的青年匆忙而出,一見舜華先是一呆,而後又看看尉遲恭,立即機靈地朝他做一大禮以示歉意。

  「別叫她當家,現在她是平民姑娘。」他淡聲道:「連壁,你下的好藥啊。」

  連壁厚顏笑道:

  「尉遲少,我當家本著成全人的美意。既然伊人姑娘心裡喜歡的不是您,您就撒撒手,不就皆大歡喜嗎?」

  尉遲恭冷冷掃過他一眼,連壁立時閉嘴。

  活生生的秘辛呢,舜華伸長細白的耳朵。

  尉遲恭指著她,道:「帶回你的當家……這位平民姑娘撞上頭,暈倒搞不清天南地北,帶她回座吧。」

  「……裡頭真有小女子舜華的位子?」

  連壁早已習慣當家百變的心思。今天是平民姑娘,那就絕對要當她是平民姑娘。他笑瞇瞇地,馬上領路。「的確有小姐位子的。」

  她遲疑一會兒,小心地跟著進去。

  尉遲恭尾隨在後。她不時拉著裙擺,學個鄉巴佬偷偷東張西望,但,他不得不說,她行止高雅嫻靜,少了幾分霸氣,多點含蓄,越發地像大家閨秀了。

  他順著她目光停在舞伶身上,這有什麼稀奇的?她的眼裡都裝滿星星了。

  她止步在白起食案前。

  尉遲恭微地挑眉,先是看向樂廳右邊席上的男女,再轉向左邊白起這席。

  白起不動聲色。

  舜華拎著裙擺,試著擠到小桌後與他同席。

  白起泰若自然地起身,不著痕跡將她抵與席外,微笑道:

  「舜華,我敬你吧。」

  「敬我?」

  連壁趕忙走過來,差婢女送來溫酒。

  白起微笑:「今日古時鐘鳴鼎食重現,我有幸與會,這酒是該敬的。」

  果然是鐘鳴鼎食!舜華方才進廳時就發現宴會坐席依北瑭古禮,坐席無椅,僅有小食案,宴樂歌舞,簡化過的鐘鳴鼎食,與白起哥說的一年前崔舜華重現古食一般模樣。

  她接過溫酒小喝一口,火辣辣的,她的胃居然能接受,更令她難以相信的是,平常白起哥只讓她喝白粥,不准吃重口味的食物與酒,這次……

  她稍稍往他頭湊一湊。「哥……我找不著鞋。現下是赤腳的……」

  白起面不改色,目光停在她眼上一會兒,沒往下瞄,又聽得她詫異道:

  「我病著的這些時刻,你已經把嫂子娶回家了嗎?」好快啊!她注意到他外衣袖口完全沒有金紅線。

  金紅繡線除了在提親時用外,知道成親洞房前,都會保持這樣的金紅在袖邊,以示此人已有婚約,北瑭男子一向如此。如今白起哥穿著一般華麗外衣,那就是她昏迷一陣子了,嗎?這麼快就把柳家姐姐娶回白府?

  白起往尉遲恭看去一眼,後者沒什麼表情,只在額面比個手勢,示意她撞上頭,一時迷糊神智。

  「你位子不在這,別跟咱們搶,連壁,帶她回座。」尉遲恭道。

  她啊一聲,看著白起。白起默不作聲,她一頭霧水地被連壁請著走了。她喃道:「這裡的夜宴跟哥一年前說的一模一樣啊……」一年前白起哥夜宴歸來細細說與她聽,聽得她口水直流,連白粥都喝不下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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