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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    於晴    


  他應了一聲,又盯著配方良久,才抬起眸看她。

  「你寫的?」

  這眼神充滿狐疑,讓她有點心虛。她問:「是啊,怎了?」

  「……沒什麼。」

  她強作滿面笑容,依依不捨地看了房門一眼。

  「你這番人情,我定會記下。」白起淡淡道:「只要不做傷天害人之事,我可以為你代辦一件事。」

  「嘿嘿,我就愛做傷天害理之事,白兄是沒法報答了。」她邪邪笑上兩聲,覺得自己對邪氣的笑愈來愈上口了。

  白起多看她兩眼,叫來管事。「親自送崔當家出門。」

  她摸摸鼻子,再偷看寢房一眼,袍袖一揮,負手跟著管事走了。

  白起目送她半天,又低頭看著配方。他尋思片刻,又輕輕推門而入,回到舜華寢房裡。

  他沒驚動已經睡著的舜華,七兒想上來服侍,他擺擺手,走到書櫃前隨意取下一本書。書裡有舜華偶爾記下的字句,他再攤開配方,一比對,字跡真有八、九分想像。

  以前他沒有注意過崔舜華的字跡,剛乍看之下,真以為是舜華寫的。

  「哥?」舜華翻了個身,替她蓋妥棉被。微地彎身之際,忽地瞥見她一頭柔軟又蓬鬆的長青絲。

  北瑭氣候偏冷,日日沐浴極易風邪入侵,是以百姓是不喜日日沐浴的。曾有一度他與她爹以為她之所以體弱多病,是因為她愛沐浴以致風邪纏上她,她爹疼她,什麼都依著她,但他不會,便強制她禁澡,這一禁,禁了三、四日,她就像曬乾的梅子沒氣沒力直喊臭,還不如她天天沐浴時精神些呢。

  因此她這怪癖也就任她沿了下來,非但如此,他跟她爹多少也被她染上這天天沐浴的習慣,但在北瑭京城他幾乎沒遇過像她一般愛沐浴洗髮的人……

  崔舜華她……他思及方才崔舜華靠近他時,秀髮柔軟似瀑,與舜華倒有幾分神似。以前,崔舜華就是如此麼?

  「舜華,笑兩聲。」他忽道。

  舜華本要睡去,聽得他道,掩嘴笑著:

  「嘻嘻。」她本想露齒嘿嘿一笑,但她怕這是白起哥試探她是否真成了大家閨秀的奸計。

  他滿意地笑了,眼裡也暖了些,柔聲道:

  「沒事,你睡吧。」

  薄暮殘留的夕光將北瑭京城籠上一層光渾,已經迎過春神的街道上,人群早散光去了,因而顯得有些冷清寂靜。

  寬轎路過時,尉遲恭正好倚在轎窗邊,準備閉目養神,忽地,巷間樹後地上一抹紅裙擺落入眼角。

  他眼皮一抽,合目。

  那樣的裙擺再眼熟不過,在北瑭裡唯一穿西玄女裝的也只有一個人。尉遲恭對此女素無好感,先前在茶樓前救她,不過是仁義之道,見死不救非常人也。如今她縮在樹後不知鬼崇什麼,與他再無干係……

  這裡是白府的後門,顯見她自茶樓劫後餘生後,趕忙來見白起。白起對崔舜華向來是客氣中帶著疏離,能不招惹就不招惹。京城四大家,白起是唯一半名門的富戶,而這半名門還是他家中有絮氏之故。北瑭知道絮氏的人不多了,除了宮中皇族外,就只有名門富戶深知絮氏的底兒。

  崔舜華自是明白白家底兒的。

  尉遲恭忽地張開俊目,喊道:「停轎。」

  轎子一停,與他共坐一轎的年輕族人轉向他,微笑道:

  「當家莫不是見到什麼,又想操勞一番了?」

  「小事一樁,我去去便返。」尉遲恭出轎,走回巷間。

  樹後那抹朱紅依舊未動,藉著風聲,他聽見「嗚嗚嗚……」小貓似的哭聲。他心裡略訝,這哭聲分明來自樹後,是他錯認了麼?崔舜華在哭?還是京城有另一個女人膽大包天敢穿西玄深衣?

  雖然不太情願,尉遲恭仍是毫不遲疑地繞到樹後。

  樹後的女子果然著朱紅深衣,高挑的身子縮成一團,埋膝痛哭失聲著。除非崔舜華是雙胞胎,否則眼下這姑娘,肯定是崔舜華沒錯。

  思及此,他心裡再起熟悉的突兀感。

  他想起,在茶樓前他及時救命,這崔舜華明明雙腿在打顫,居然還能連連跟他道謝,言語之間拿他當大恩人看待……不,更早以前她在茶樓裡的舉手投足……半個月前那場夜晏開始,崔舜華就處處透著異常——在還沒有人苦苦求情前她就饒了崔家家樂,這實是道例。

  他在原地好一會兒,她終於抹去眼淚,抬起臉,那眼兒全紅,滿面梨花帶雨比我見猶憐更躍上一個令人驚恐的層次。

  尉遲恭不曾看過女人爆哭成這樣,但,她這哭法跟他見過的小孩滿麵糊著眼淚鼻涕沒兩樣,他面色不變,平靜道:

  「連璧一直在白府大門等你。你要從後門走,也得連絡他一聲才行。」

  舜華淚眼傻傻望他,一時不知所措嘴巴成蛋型,直覺應道:「好……」

  尉遲恭不著聲色道:

  「今天的風,甚強,總是容易讓人眼裡進沙土。」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「白府門外強風本是無心之過,這也怪不著白起,是麼?」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「天暗了,我叫連璧過來後門吧。」

  舜華見他面色不改,轉身即走,不由得暗自感激。

  他當作什麼也沒看見,正合她的心意。她想,她躲在這裡哭得天昏地暗簡直丟光崔舜華的面子……

  可是,她真的忍了很久啊!

  以前她躺在床上時,總是懷著無窮希望,相信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北瑭最健康壯碩的姑娘,而現在,明知一年後極可能是她再度死期,她也只能一天又一天絕望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……原來,世上有了希望,哪怕這希望隨時會消逝,那都是人生支持下去的最大動力。

  如今,老天給她的命就是如此,她認了,但她在崔府日日夜夜膽戰心驚,無人可訴……連白起哥也不能。她不能自私地連累白起哥,她得自己承擔下來,這次崩潰大哭,就當情緒鬆一鬆,以後可要振作起來,不能丟了絮氏的臉,舜華鼓勵自己,亂抹著眼淚,模糊的目光落在尉遲恭背影上。

  這人,也算好,不,是挺好的了。

  半月前,他有意擋在家樂前轉移她的注意,那時她尚未察覺他的用心,今日他明明可以與戚遇明一逞英雄之爭,救上伊人姑娘對他必定有利,他偏臨時控制馬兒,不讓馬兒傷到人群,方纔還替白起哥說話呢……

  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哪。

  她回憶絮氏舜華的那段日子。在她死前半年間,其實她很期待他突如其來的拜訪,那簡直成了她生活的重心之一。

  不管當時他是抱著什麼目的而來,她該感激他的,不是麼?

  她只來得及看完《京城四季》第六集一半,那時他還是處在癡戀佳人的配角階段,可惜佳人一直無意……

  她……除了等崔舜華回來外,可以讓一個大大的好人抱得美人,那絮氏舜華最後一年也不算白過……這想法一生出,就不停熊吞她其它小小的猶豫。

  與其自怨自艾過完這一年,不如讓自己過得有意義點!

  舜華胡亂擦乾眼淚,火速衝向轎子。

  尉遲恭才剛入轎坐下,對年輕族人道:

  「走了。」話才說完呢,就被柔軟綿綿的嬌軀衝撞。他的俊臉立時黑了,第一反應是穩住轎子,不讓身邊的族人跌出轎外。

  鼻間全是亂七八槽的香氣,想都不用想是誰在偷襲他。

  「幹什麼你?」他罵道,托住她的腰間甩到一旁去。

  她眼冒金星,仍是積極地湊過去,對他說:「尉遲公子,你真是個好人,我力挺你!」

  「力挺什麼?出去!」

  「我無條件力挺你追伊人姑娘!」

  他的大掌本是蓋住她的臉,想用力推開她,聽得她說出這種話來,其實很想一個用力,直接讓她頸斷人亡,少個禍害!無條件力挺他?不,崔舜華根本是為了戚遇明!還想再來害他麼?

  她一直要逃避他的掌力,但左移右移,他的掌心一直扣在她的面上。

  她不得不說:「我鼻水流出來了……」

  「噗。」有人笑了出聲。

  舜華一回頭,就見身旁有個陌生年輕人。他穿著北瑭常服,眼上蒙著淺黃長巾,她下意識做出反應——硬出越過尉遲恭,擠到他與轎身夾縫間坐下。

  不好意思,她骨子裡還是有大家閨秀的風範,不喜與不熟的人共坐。

  尉遲恭面色微變,見她擠來擠去為自己爭取空間,他終是稍稍挪點位子給她。

  「當家何時認識如此活潑的小姐?」蒙眼的男子笑著,轉向她那方向,道:「在下蚩留,是尉遲族人。」

  蚩留?舜華不識此人,但也知道蚩字只有北瑭人所有,加上在北瑭國土上敢拿明黃巾蒙眼的,她敢肯定此人是北瑭神官之一。

  她記得尉遲一族出身名門,家中幾代出生神盲者,雙眼看不見,但,第六感卻出乎常人,甚至能代北瑭陛下與上天溝通。

  入宮當神官者,需摒棄原有的姓氏,意指不再心念家族,全心為皇上做事……檯面上規矩是如此,但神官怎會不暗自為家族謀福呢?神官裡,像他這樣天生的神盲者不多,可是,將來能當上大神官的,必是如他一般的神盲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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