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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頁     簡薰    


  洛娜後來告訴他,其實,那個男人並不是偶然選擇到倫敦工作旅遊的,他跟可栗已經談了兩年多的網戀,是特別來找她的。

  「我們都知道,可栗跟你在一起真的只是為了錢。」洛娜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說了,「其實……她一直都知道你是誰。」

  頹廢了幾個星期的朱天郡突然間醒悟。

  原來……原來……

  所以她從不催他去找工作,所以她從不擔心兩人的經濟問題,她早就知道他是誰,朱家什麼都沒有,就是有錢。

  即使他不肯聽從父親安排回朱氏工作,但父親的秘書還是會按月匯大筆金額進他的帳戶。

  父親說,這女人跟他在一起一定是為了錢,他不信,父子還在電話中大吵一架,沒想到……

  真的是為了錢。

  一切都是為了錢。

  他查了一下,那房子被可栗以低於市價近兩成的價格拋售,看來,她是真的急著離開,急著到倫敦。

  於是他打電話給父親,承認自己錯了。

  父親對於他這個兒子能迷途知返很是欣慰,特地跟母親一起飛到長島來跟他吃飯,兩人不斷鼓勵他,也表示相信他。

  按照父親的意思,他應該要立刻回到朱氏集團做準備,但他想累積多一些的實力,他說,希望自己進入朱氏時是帶著一定的作品以及成績,而不是憑著第二代的身份,至少能有幾個國際設計獎,至少能說出曾為哪幾家飯店做出擺設企畫。

  聽到這裡,父親更感欣慰——雖然這孩子從小就擺明了他對朱氏的傢俱王國沒興趣,只想畫畫,想當畫家,但他相信自己的兒子是有才華的,從兒子的畫中看得出來,他的創意跟想像力都有很高的素質,他一直在等待那個轉彎的契機,讓兒子的創意跟想像力從平面轉為立體……

  雖然兒子現在很傷心,但是這一切終究會過去。

  將來他會遇到一個門當戶對、能與之匹配的好女人,對兒子專情,而不是只看上朱家的錢。

  說來,他還得感謝那個姓張的女人,要不是她外遇,兒子恐怕依然沉溺在畫家夢中不會清醒,還以為自己撿到的是一個不在乎他不去外面工作的寶貝。

  走得好,外遇得好。

  將來如果有機會遇到那女人,他會請她吃飯,好好的跟她道謝。

  謝謝她的勢利眼,謝謝她的不專情,謝謝她傷了兒子的心。

  一家三口,好久沒這樣和樂融融的吃飯了。

  父子約好,等朱天郡在這一行有了一定的名氣後,就會回到朱氏的傢俱王國,也許要五年七年,也許要十年,他累積的經驗跟實力,將來都會用得到。

  那天之後,朱天郡丟棄所有的油畫、顏料跟畫布,也不再去藝廊,牆壁上梵谷的「麥田」以及「星空」複製畫都送人,他告訴自己,對色彩的獨到眼光從此只發揮在單身家飾上。

  他的第一個系列作品,是撫慰人心的可愛小物。

  毛茸茸的拖鞋,童趣的燈飾,栽種水生植物的玻璃瓶……他將草稿寄到幾家公司,很快的有回音,有四家公司對他這系列的小物有興趣,約他面談。

  男人想累積的是經驗,要的是能表現的機會,於是,他選了一家剛成立的新公司。

  八個人而已,人不多,所以他凡事有機會。

  他開始瞭解這一行,原料、製作工廠、設計師、行銷,從一枝原子筆到完整廚具,都在範圍內,一切都是學問。

  一年後,他跳槽到一家頗具規模的瑞士公司,進入優質設計團隊,開始了三年的驚奇之旅。

  一次一次的比稿勝利,一次一次的入圍獎項,終於拿到第一個設計獎,終於成了最年輕的首席設計師。

  跟父母親的感情也修復了。

  他的叛逆期很長,直到張可栗離去後,他才真正的成長,也才瞭解自己多年來有多傷父母的心。

  所以只要一有假期,他就會飛回華盛頓小住幾日,且每年會空出半個月,全家一起到國外旅行。

  日子很好。

  真的,非常好。

  而且仔細想想,他並不是不喜歡設計,而是父親當初太心急著要他進入公司,而他又太叛逆,所以下意識的抗拒罷了。

  真正進入這一行後,他才發現原來很有意思。

  去觀察人文、科學、人體,然後融合出一種全新物品,也許只是一個輕微的角度差異,就可以改變整個視覺,甚至是使用的感覺。

  他拿到第一個國際金獎時,把獎座頒給他的大師跟他說,「不要放棄天賦,你是天生好手。」

  男人得到很大的成就感。

  他是天生好手。

  這句話從大師級人物口中說出來,對他來說是莫大的讚美,以及莫大的鼓舞。

  他知道他朱天郡終於走出自己的路。

  過往沉溺畫家夢時,雖然總是說著一定能成功,一定可以開畫展,但其實心中是不踏實的,比起相信,不如說是催眠比較恰當,但現在完全不同,當他告訴自己一定能成功時,他幾乎有十足的把握答案是肯定的。

  他能,他可以,他做得到。

  找到了樂趣,也找到全新的自己。

  從對將來不確定變成懂得長程規畫。

  人生有一種充滿自信的自得。

  這一切——雖然朱天郡並不想這麼說——都得感謝張可栗的離去。

  日子在張可栗的戰戰兢兢中過去。

  一天,兩天,三天……一個星期。

  朱天郡卻沒有私下找過她,眼光掃過辦公室時也不會在她身上多作停留,看她的樣子就好像她是大志,小陳,梅子,還是寧真……任何一個人。

  這發現,讓她在失落中又有一點安心。

  她應該……可以在東仕繼續待下去吧。

  那日想著要辭職,但六萬起薪的地方現在哪裡找,何況還有宿舍——雖然不是完全免費,一個月要扣五千元雜支,但以台北市來說,五千元根本住不到那樣水準的單身公寓。

  再者,當初為了留學,她跟銀行借了很大一筆錢好支付紐約的高消費,就算再低利,也是要付利息,到現在都還沒還完,若離開東仕這麼好的工作,她的還款計劃恐怕要往後延一兩年,唉。

  在她第N次歎氣後,坐她旁邊的梅子終於抗議了,「張可栗,你是被倒會了嗎?這幾天歎氣歎個沒完。」

  「嗷,我只是……」

  「只是什麼?」

  「只是……你知道的……就是……你懂吧……」

  「我不懂啊。」梅子一臉莫名其妙,「你這幾天好奇怪,不是歎氣就是打呵欠,你……你是不是中邪了啊」

  中邪?算吧。

  因為她滿腦子朱天郡的影子揮之不去。

 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,在她不會再因為想起他而哭泣的時候,他本人居然活生生出現在她眼前,講話,開會,晃過來,晃過去……正確的說法是,走過來又走過去,因為她的位置跟經理辦公室才隔一張桌子,所以每天都能看見他走出電梯,走進辦公室,再走出辦公室,走進電梯。

  她,她……看得好難過……

  歲月對男人真好,一樣是經過四年,她不比昔日青春,他卻比以前更有魅力,短短幾天,已經成為東仕未婚女性的目標,行銷部的周玉華,廣告部的孫愛均,總機柳曉樂,都紛紛打聽這位重金禮聘如何,就連死對頭寧真也用一種粉紅色的眼光看著朱天郡。

  鉛筆往前一丟,張可栗伸了個懶腰,不小的動作自然又招來寧真有名的「不爽眼」。

  不過算了,她真正的天敵一個星期前大駕光臨,比起朱天郡的身影,寧真的不爽眼只是小菜一盤,她已經不放在眼中了。

  左扭扭,右扭扭,伸伸手——電梯門開啟,朱天郡跟他的助理走了進來,看到她的樣子微微挑起眉,張可栗只好尷尬的把手收回,拿起鉛筆,繼續低頭畫圖。

  三分鐘後,朱天郡又從辦公室出來,當著創意部二十個人的面說,「張可栗,跟我走。」

  張可栗嚇得手一顫,手中的直線一下畫出紙張外面。

  是公事嗎……應該是吧……如果他是要找她算帳,不會拖這好幾天……所以應該是工作的事情……不要想這麼多……

  該來的躲不過,只要待在東仕,她就不可能不跟他面對面……

  她吸氣……吐氣……深呼吸……

  張可栗站了起來,同手同腳,大步向前。

  第2章(2)

  張可栗一直很喜歡頂樓員工餐廳的咖啡,但現在卻有點食不知味。

  她不知道前夫大人要跟她說什麼,所以只好捧著咖啡,有一口沒一口,惴惴不安的等。

  終於朱天郡掛斷了電話,對她露出些微抱歉的表情,「不好意思。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

  聽得出來他在忙新家的事情,他訂的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,結果在運送過程中損壞,對方打電話來問他願意等船期,還是改成別款的現貨。

  男人掛了電話,往咖啡加了一些奶精,攪拌,端起杯子喝了一口——簡單的動作,但他做起來就是有一種流暢的優雅——張可栗突然想起來,在地鐵站出來的那個咖啡館第一次看到他,那是一間站立即飲館,在小原木桌旁攪動咖啡的他,樣子是那樣好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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