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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頁     惜之    


  沒多久,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。竹林裡,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竹葉的颯颯聲,和曲無容急切的呼吸聲,宇淵與她相視,卻互不言語。

  他看她,心底想著自己厘不透的熟悉感,而她看他,怨懟在胸,怒氣張揚。

  非要迫她嗎?非將她逼入牆角、無路可逃,方肯罷休?他就不怕她的怨憤堆上天,不顧一切?

  「姑娘,得罪了。」他打揖行禮。

  只是得罪?他說得未免太輕易。

  「朝廷行事,皆這般蠻橫無理?」她冷酷語氣,冰涼得教人發寒。

  「皇太子命在旦夕,原諒在下苦無對策。請姑娘入宮,治好皇太子的病後,我自會釋放冷公子。」他痛恨自己以權勢壓人,但這回,皇命在身,他別無選擇。

  若是醫不好呢?滿門抄斬?哼,他就這麼本事,一次次將她送入地獄,打死不讓她成漏網魚?

  「若姑娘要恨、要對付,就針對我來吧,我全數接收。」只要能救回皇太子,助天下百姓一臂。

  針對他?「你有把握受得起?」她怒目相迎。

  苦笑,他能說什麼。受不起也得受,反正她痛恨他,不是從現在才開始。

  「曲姑娘,請!」

  曲無容吸氣,狠咬牙,緊握的拳頭青筋暴張,瞠大眼裡盛滿憤慨。要是她的武功還在、要是她還有那麼一點點本事,她保證,他不會這麼安然。

  猛喘息,她想說:「你就篤定我非救下冷剛的命?錯了,誰都逼不了我的意願,尤其是你。」或者說:「誰來請,我都去,獨獨你,對不起,我不會助你仕途高昇。」甚至想諷刺他幾句:「真是個偉大的好駙馬,為了妻子岳家,什麼霸道事兒都做得出來。」

  她想說的話很多,卻半句都出不了口。因現實中,冷剛的命在他手裡,他很行,一把掐住她的弱點。曲無容用力吐氣,痛恨自己無能為力。

  「曲姑娘……」他再聲催促。

  「請教公子,朝廷給了你多少好處,值得你放棄良知?」終於,她還是擠出一句刻薄言語。

  語畢,她領身先行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陽光自雕花窗欞間射入,在玉石地面上,投入點點花影,門窗封得死緊,半點風都透不進。

  金獸爐裡,燃燒的檀香升起裊裊煙霧,卻掩蓋不去藥味、炭火味,空氣凝重,屋裡的人也個個凝重。

  御醫站了一排,宮女分侍床側,他們眉宇不展,面色青黃。

  曲無容走近床邊,執起三皇子瘦骨嶙峋的手臂,未把脈,先讓他指甲間的青綠色吸引注意。

  柳眉相聚,抿唇,她拉開被子,觀察他的雙足。指甲間有相同的青綠,她伸出纖纖細指壓在皇太子腕間,取出金針,對準幾個穴道刺入,皆無反應,直刺到曲池穴時,他的手腳反射地向裡蜷縮。

  曲無容抽出金針湊在鼻尖嗅聞後,點頭,她拉拉錦被,將皇太子全身密密實實蓋好後,把金針插在皮革間,收妥。

  「怎樣?」宇淵湊近。

  曲無容不願同他說話,她轉頭對隨侍的御醫道:「有人要他死,皇太子得罪過誰?」

  御醫嚇得倒退三步,這、這話兒……可不能隨便亂說。

  她想走到外廳,但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的身子晃了晃,宇淵立即靠上來扶持,她推開他,冷目相視。

  他知她生氣,點頭退開。

  宇淵對宮女使個眼色,宮女忙扶曲無容坐下。

  這時辰,她應休息,不該看病,要是冷剛知她過勞了,肯定又有話講。

  宇淵自作主張,替她倒來溫茶水,她別開眼,不看。他熱切,她冷淡;他想對她親近,她卻一心將他推離。

  「曲姑娘,你能告訴我,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?」不管她的態度,這事兒干係太大,一定得查清楚。

  她尚未想清楚要不要回答之前,皇后聽聞神醫入宮消息,匆匆忙忙趕到太子寢宮,一見到宇淵,立即上前,急問:「你說的神醫呢?他來了嗎?」

  宇淵上前,「稟皇后,此位是曲無容姑娘。」

  「她就是你向皇上大力舉薦的神醫?」

  只是個姑娘啊?她看來年紀尚輕,身如弱柳,似有病態,這般女子竟有神醫能耐?會否徒具虛名?

  「曲姑娘初進京不久,已是百姓口耳相傳的神醫,她的醫術連百草堂的司徒先生都自歎不及。」

  宇淵和皇后對談時,曲無容定定望住皇后,一瞬也不瞬。

  皇后老了、憔悴了,兩鬢霜白,皺紋飛上嘴角眉梢,佝僂的背微彎,無助的面容間淨是憂愁。她不再是當年威嚴冷肅、高高在上的皇后,她只是一個擔憂兒子性命垂危的老母親。她呀,也有今天?

  不需曲無容親手報仇,她早自囚險惡後宮,戰戰兢兢度日。

  人人皆知後宮爭寵、爾虞我詐,嬪妃昭儀、婕妤才人,莫不費盡心機經營,只盼生得太子,從此母憑子貴。

  可惜啊,她小心翼翼栽培維護的皇太子,有人要他的命,她救得他一著,可下回呢?她不是隨傳隨到。

  她就是想幸災樂禍,雖然皇后的哀愁並未帶給她太多快樂。

  「那就偏勞姑娘,請姑娘盡快診治皇兒。」皇后軟聲懇求。

  盡快嗎?不,她要她多擔幾日心,要她的兒子多受幾回苦,才能弭平心中舊恨。

  她對身邊的宮女道:「請把所有窗戶統統打開。」

  「不行,風吹進來,太子會咳嗽。」皇后身邊的方嬤嬤跳出來阻止。

  才一眼,方嬤嬤就討厭極了曲無容,她討厭她的倔傲、目中無人。

  若非礙於她的身份,早在皇后進門,曲無容未起身迎接時,就怒聲斥責她無禮了。也不看看這裡是哪裡,皇宮啊,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尋常百姓家。

  曲無容沒理會方嬤嬤,拿起茶壺走到金獸爐邊,手一偏,滿壺茶水澆熄了正在燃燒的香料。

  「你在做什麼!」方嬤嬤出手,飛快打掉她手中的茶壺,鏗鏘,瓷壺碎了一地。

  曲無容終於抬眼正視對方。

  這一看,讓她認出了方嬤嬤。曲無容記得她有多麼恐怖狠毒,她殺人的手法比劊子手更嚇人,心紮了一下,方嬤嬤是她的惡夢,在若干年前。

  莞爾,心有了較量。她氣定神閒,走到皇后面前說:「皇太子手腳指甲泛青,無食慾、血便,每至三更,必尖喊狂舞,他不識得人,就是親生母親亦然。」

  幾句話,她讓皇后驚訝不已,皇后露出連日來第一個笑容,「是,便是這般。」

  「他力大無窮,需數人方能制伏,只飲肉湯,不進米飯,似撞邪偏又腑臟皆傷,一見風便咳嗽,每咳必吐血。」停話,她靜望眾人,等待反應。

  「沒錯、沒錯.姑娘親眼看見……唉呀,不對,姑娘初來乍到……」御醫高興得近乎失態。

  宇淵唇角上揚,他找對人了。

  曲無容打開金獸爐蓋,挑起一塊未燃檀香,湊近鼻間嗅嗅,問:「這是誰點的。」

  一名宮女趨前,低頭答:「回姑娘,是奴婢點上的。」

  「你沒發覺,這檀香的顏色和平日不一樣?」

  「這香是福和宮差人送來的,說是貢品,奴婢心想,也許別國的檀香與我們的色料不一樣,便沒太在意。」

  「這香摻了百日草,常人聞了不覺有異,頂多感到心煩、臉色青黃不濟。」她轉頭看看御醫和宮女。

  皇后順著她的視線看去——

  沒錯,他們的臉色很壞,之前,她還以為是因為憂心皇太子過度所致。

  曲無容續道:「但百日草若與桃杏相遇,便成毒藥,毒日日累積,不過半旬,毒性發作,一發作便是驚心動地。我猜,皇太子一定喜食桃杏。」

  「是,前陣子是桃子出產季節,皇太子每日都要吃上許多。」宮女恍然大悟。

  「下毒之人,必然非常瞭解皇太子的嗜好。就方纔這位嬤嬤阻止我澆熄香爐的激烈反應看來,容我僭越,無容不得不懷疑,嬤嬤和福和宮之間,有沒有什麼特殊協定?」她惡意栽贓方嬤嬤。

  人說,君子報仇,三年不晚,正所謂風水輪流轉,十年河東、十年河西,好風水繞到她身上了,她怎能不用上一用?

  果然,之後皇后對方嬤嬤起了疑心,不再重用,方嬤嬤心底不平,轉投向大皇子的親生母親琴貴妃身邊,沒多久,大皇子意圖篡位,琴貴妃連同方嬤嬤一干人等被捕入獄,老死獄中。這是後話。

  「把香撤下,大開門窗。」皇后瞪方嬤嬤一眼,下令。

  曲無容續道:「就讓皇太子咳血吧,將毒血咳出未必是壞事。」

  「那麼,曲姑娘要開方子了嗎?」皇后急問。

  她把曲無容當成是救命仙子了,不顧身份,走向前,她握住曲無容雙手,緊緊不放。

  曲無容從皇后掌間抽回手,別開眼,「不,後天再開。先備下一壇紹興酒,這二日,只可給皇太子米漿,不許飲肉汁。」

  「只需要這樣嗎?」光一壇紹興酒就能解毒,那麼滿宮御醫在做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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