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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頁     莫霖    


  「小潔,這很複雜,我不知道該怎麼說,我也不知道媽媽還願不願意去回想這種事?」

  第1章(2)

  當然,小潔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詞,年紀雖小的她,腦袋倒是挺靈活的,她立刻正襟危坐。「哥哥,我們來投票。」

  「投票?」

  「對!」小手舉起,「我,羅潔,英文名字是jennifer  lowell,因為媽媽很忙、很累,我要打電話給爹地,把爹地找來。」

  難得妹妹中文說得這麼順,確實提出這麼令人為難的要求,小威皺緊眉頭,不知如何回應。

  小潔這時看向一旁的小治,「你,羅治,英文名字是george  lowell,你要找誰,爹地還是何叔叔?」

  「啊?」

  「小治哪裡聽得懂?」

  「小治。」姊姊溫柔的嗓音傳來,「你最喜歡誰?」

  「媽咪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哥哥……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有點為難,但還是說了,「姊姊……」

  「乖……那還有呢?」

  小治想了想,看著姊姊說的唇語,當然聽不懂,可是他忽然想到媽咪常常說一個人的事,於是不假思索的喊出,「爹地……」

  「賓果!兩票了。」轉向哥哥,「你,羅威,英文名字是william  lowell,你呢?」

  他沉默,不知該怎麼說,小潔倒是勝券在握的模樣。

  「如果我說,我投給何叔叔呢?」

  「哥哥,為什麼?」簡直不敢相信哥哥竟不選爹地!爹地有這麼討人厭嗎?如果是這樣,那為什麼媽媽每次都要說爹地的好話,還怕他們忘記爹地?

  為什麼……「哥哥,你很討厭爹地是不是?」

  「算……是吧!」

  小潔好難過,根本不敢相信,她弄不清楚父母之間究竟有何恩怨,卻從哥哥那冷淡且不願多談的表情中,讀出了一絲詭異的氣氛。

  「小潔,你可以喜歡爹地,沒有關係,但是如果打電話給爹地,爹地跑來了,媽媽會有什麼反應,她會不會更難過,這些問題,我們都要考慮。」

  況且,誰知道那個男人現在變成怎樣?又或者他還在嗎?會不會早就不在了……這個家庭曾經經歷過狂風暴雨,他可是親眼見到其中的慘烈,如果不是媽媽立刻做出痛苦決定,帶著他們三個孩子離開,現在可能他們每個人都生不如死,深陷其中,傷痕纍纍。

  他親眼見過,即便當時他才九歲,卻很難忘記——耳邊彷彿還會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響,玻璃破碎,大門打破了,碗盤齊飛,他就算蓋住耳朵也可以聽見,那恐怖聲響早已在他心裡烙印了。

  事實上,他並不討厭那個人;事實上,跟弟弟、妹妹相比,他對那男人充滿更多的記憶,其中許多是快樂的記憶。

  他們之間充滿父子的親情,一個如山一般高的男人成為他成長路上最大的指標,是他努力追尋的模範,是他發誓要學習的對象;只是這山突然垮了,這麼突然,令人措手不及!

  瞬間,他的路上失去了指標,曾經設定的學習對象,現在卻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夢魘。

  三年了,他曾經很想、很擔心那個人,但現在為了媽媽,他可以不去想,甚至要他改叫另一個男人爸爸,他也沒關係……

  美國華盛頓  華特爾·裡德陸軍軍醫院

  七樓最角落的獨立病房內安安靜靜,靜謐到彷彿可以聽見點滴針筒內,液體滴落發出的聲響。

  男人滿臉鬍髭,高大的身軀躺在病床上,臉上了無生氣,肢體似乎發軟,一點力氣也沒有,儘管張著眼,卻彷彿放棄了自己、放棄了生命。

  期間,護士過了換點滴,小心翼翼,甚至在動手之前還先問了一聲,以示禮貌。「上尉?上尉?」說的當然是英語,「請容我幫你更換點滴。」

  「……」張著眼,卻無言以對。

  護士無奈,這幾天都是如此,他張著眼,卻是無動於衷,如果要他死,他大概也會默默接受。

  更換點滴,盡量不扯動插在手臂上的針頭,只是還是不小心動到了,護士連忙道歉。「對不起,上尉,對不起。」

  「……」還是沒反應。

  護士無奈,搖頭,收拾東西準備離去,就在此時,剛好有人走進來,想要探視病人。

  護士看見來人,驚了驚,趕緊問好,「奧斯裴中校,您好。」

  「你好,你先出去吧!」

  房內,頓時只剩兩人。

  那名中校走到病床前,又氣又無奈,看著床上明明張著眼沒在睡覺,卻是如此沒精神的人,更是怒火中燒。「你瘋了?把自己關在冰櫃裡?想死也不是這樣!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,比爛泥還要沒精神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你到底在搞什麼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安德魯·洛威爾上尉,我命令你說話,回答我的話!」

  或許是出於本能,那男人終於看了他一眼,眼神裡淨是無奈,還有著深深的絕望,他隨口應了一聲,「是,長官。」

  「你到底是在做什麼?想死嗎?」

  「我……癮頭犯了。」

  很是訝異,似乎更是不敢相信,都兩年多了,怎麼會這樣?他以為安德魯已經好了,這輩子可以徹底擺脫了。「所以你把自己關在冰櫃裡?」

  「我不能再碰……」

  「笨蛋!你可以找醫生、找護士,都幫不了你的話,你可以來找我!把自己關在冰櫃裡,你想自殺是不是?」

  這小子被發現時體溫只剩下三十度,如果再晚一點,肯定會一命嗚呼。醫生說,他雖保住了一命,不過得了肺炎,需要好好休養。

  又不說話了,他似乎早就放棄了自己,這兩年多來,他就是這樣,被動的接受治療,若非他說話激他,甚至罵他最在意的那個女人,他一點反應都不會有。

  拉把椅子坐著,身為長官,面對著不自愛的下屬,他氣到想翻桌。畢竟,這傢伙是他最信賴的部署,更是他眼中的好軍人。

  只是經歷一場戰爭,回到美國,他的生活全都變了——跟妻子離了婚,那女人帶走他的三個孩子,獨留他一個人面對生命中的巨變與打擊。

  他替他感到難過,一場戰爭毀了他,也毀了他的家庭,現在的他什麼都不剩,縱使有終生俸、有優渥的理賠金,卻毫無意義。「已經快三年,你打算就這樣頹廢下去嗎?」

  「……」不說話,男人的眼底卻浮現出淚光。

  一開始時,他很努力想要振作,努力戒除那些該死的害人之物,他漸漸成功了,開始像個人了,可是他突然覺得,這有什麼意義?太慢了,在失去她之後他才覺悟,才努力改變自己,但一切都已經太慢了!

  她已經離開他身邊了……

  縱使意志堅定,想要徹底戒除一切的毒害,可是懦弱時、脆弱時,他渾身發抖,身邊又沒人陪著,一種寒冷的感覺逼著他重新墜入惡性循環中。

  為了怕自己再度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,他乾脆傷害自己,甚至希望死了算了,不用背負惡名,不用面對從英雄變成狗熊的難堪。

  看著他那慘淡的表情,中校決定走老路,脫口而出,「那該死的女人!」

  果然,他瞪了他一眼。「長官,原諒我必須說髒話,但請你閉嘴。」

  「我又說錯嗎?」中校厲聲指責著,「你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,意志一不堅定,就會走回老路!而現在,你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陪伴,她呢?她人在哪裡?」

  「我們已經離婚了。」

  「是啊!離婚,然後她把孩子也都帶走,擺明了就是要你死。」他裝得很憤恨,「如果她沒有離開你,孩子也沒離開,你現在就會有家人陪著,你就會振作,就不會有脆弱的時候,你就不會走回老路……」

  「夠了……」

  「所有我說,那該死的女人……」

  「我說夠了!」他大吼,制止住中校的話。「這全部是我的錯,那時我整個人都瘋了,我變得有暴力傾向,她當時還懷孕,兩個孩子才幾歲,她不帶著孩子離開我,是想被我打死嗎?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她沒有錯,錯的是我……是我對不起她……」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滑落,所有的痛苦及過往的點滴回憶,又在腦海裡瞬間炸開。

  中校歎息,拍拍他的肩,重複這兩年多來不知說了多少次的安慰,一次又一次的勸他振作。「挺起來吧!戰場這麼殘忍,你都撐過來了,沒道理現在不行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唉……」歎息完,走出病房讓病人休息,讓他整理自己的思緒,是要這樣繼續頹廢下去,還是振作起來,想想看往後的路該怎麼走。

  他看著天花板,想擦掉眼淚,卻不斷哭泣——年輕時總愛說男人不能哭,總愛嘲笑那些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男人,但現在他卻常常落淚,甚至擦也擦不盡。

  打贏了一場戰爭又怎樣,這場人生的戰爭,他徹徹底底的輸了。

  戰場上,槍林彈雨,子彈打來,削掉左手整只小指與一半的無名指,他不喊痛,也不覺得哭,只要還能扣動扳機、能扔擲手榴彈,他都不覺得自己是殘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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