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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陳毓華 喧鬧聲近了,她迷茫著,勉強抬頭往外看去。雜沓的腳步紛紛進了屋子,人影幢幢。身體越來越冷,眼一黑,她暈了過去。 第5章(1) 痛像鑽子般鑽醒了她的神智。那疼痛太強烈,比她這輩子遭遇過的所有都痛,她忍不住,低低的呻吟起來。 「不是說用麻沸散就不會那麼痛了?」那聲音帶著點急躁和壓抑不住的暴怒。 第一時間叫來的大夫毫無作用,被一腳踢了出去,在束手無策,考慮要不要驚動御醫時,蒼古見領著醫術高明,卻少有人知的疏勒王子來為霜不曉解毒。 「古見,把你家二爺帶開,他在這裡我不能做事。」帶著異國風情的臉抬了抬,要下針、要包紮、要去腐血,有這傢伙在一邊亂,他沒法下手。 放出來的血顏色很深,並非尋常鮮紅的顏色,而是一種混入黑墨,又帶著濃稠的駭人色澤。 「我安靜就是。」鳳鳴看著躺在床上的霜不曉,心生不捨。 她呼吸微弱,胸口幾乎沒有起伏,若不靠近鼻下去試探,根本無法察覺她還有吐納,臉色和唇都可見淡淡的黑,皮膚也泛著被毒濡染的鐵青,枕畔被衾血跡斑斑。 他從沒想過她在自己心中竟佔了如此重要的位置,看她受傷,他寧願傷的那個人是自己。 這些日子以來,她為他付出了多少,他點滴記在心底,卻不敢有所回應,怕這一回應就耽誤了大事…… 受傷的腰腹和胳臂都已經做過緊急處理,也灌下了解藥,疏勒好心的想把病人因汗水浸濕而貼上臉龐的髮絲往後撩,哪知道馬上接到陰森森的警告。 「你要是敢摸到不該摸的地方,就算一根指頭,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。」 「我剛剛救她的時候你怎麼不吭聲?」 「疏勒,別忘了,朋友妻不可欺。」聲音有種瀕臨危險界線的緊繃,除非無知覺的人,要不,只要是人都知道該收手。 「只是一根頭髮。」 「頭髮也不行!」 疏勒脖子一縮,不再多話了。 到這節骨眼他才動不動就給臉色看,張牙舞爪的,擔心的要命,可平常呢,對夫人從來也不聞問的,所有的弟兄都知道他把這位如意夫人當擺設。 任何一個女子遇到像他這樣冷漠的丈夫都會受不了吧!「讓人來收拾收拾吧。」 「毒解了嗎?」 「她要是能熬過今晚,就有五、六成的機會。」她體內的解藥正在和毒藥對抗拉鋸,能不能贏,得看這位夫人的命了。 看鳳鳴快把拳頭握碎,還是一身紅衣的蒼古見小聲勸說:「受傷就是這樣,總是要捱些痛,夫人身子骨好又年輕,痛過才痊癒得快。」 「那些人……」 「口供問出來了,層層疊疊追上去,確定都是大殿下的人。」逼供,他古見最行了。 公主府的衛兵也不是好惹的,雖然暫時被迷藥迷昏,但輪班的衛兵很快發現異狀,又加上鳳鳴的軍隊就在近處,馬上把公主府包圍的像箍了鐵的桶子,幾百支長槍對準了逃逸的賊人,一網成擒。們千算萬算,就是沒算到一個小小的公主府,居然塞了那麼多衛兵,這也就算了,還層層守衛,跟銅牆鐵壁沒兩樣。 「他竟敢……為什麼不直接衝著我來!」鳳鳴低吼,一臉寒霜。 「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二爺沒錯,錯在您那會兒不在府裡,又弄得一片黑暗,才失手傷了夫人。」 「囚禁了我母妃,廢帝登基,只要我不回去,那個位置遲早都是他的,為什麼那麼心急?」連他也想剷除,相煎何太急? 那位置真那麼誘人,誘人到可以不顧親情,讓兄弟同牆的戲碼永遠沒有落冪的一天嗎? 「利慾薰心,人嘛,為權為利,有什麼不敢的?」戰場上,生死最是殘酷,但是怎麼都比不上朝堂上殺人不見血,他縱橫沙場十幾年,看得太多,明白得很。 「他這是在逼我,逼我兄弟鬩牆嗎?」鳳鳴臉上露出顯見的冷厲。 「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威脅性太高了,把你除掉,他才能安心坐那個位置。」 「你去準備準備,聯絡其他人,我們要提早離開這裡,攻他個出其不意。」他的忍耐已達極限。 「你可別只求爽快,不顧後果。」 「你覺得我是那種拿弟兄生命閱玩笑的人嗎?」他渾身帶著森冷,堅毅的眼透著誓在必得。 「就因為不是,我才擔心,我怕你會因為夫人,亂了手腳。」床上那臉色泛白的女子,這樣看過去,風致楚楚,竟也是迷人的風景。 當她睜開眼睛時,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人畫面? 一絲不明的複雜劃過鳳鳴的眼,即使蒼古見距離他這麼近,也沒能看見他莫測隱晦的目光。 「我們不打擾你了,你好好陪陪夫人,大家走吧!」心口不一的人,明明有愛,卻硬要撐著,內心戲濘成這樣,真叫人看不下去。 人清光了。鳳鳴試著用自己溫暖的手煨暖她冰一樣冷的面頰。現在的她比剛剛的情況要好得太多,最糟的時候,她整個人全身黑青,流出來的血比墨汁還要黑。他不要以這種方式失去她。他很堅強,一直偽裝得很堅強的男人,卸下冷漠無情的盔甲,緊緊抱住她冷得嚇人的身體,頸子偎著頸子,很久很久。 霜不曉醒來的時候,枕頭下面濕了一片。 她發現自己的手還不是很靈活,卻也不是完全動彈不得的,只是不知道教誰緊緊握住了手,讓她無法抽手撐起身子……接著,她感受到隱約的鼻息,拂過她那麻痺的手背上。 霜不曉強迫自己睜開沉重的眼睛,將視線往旁邊挪,然後,傻住了。 趴在她床沿的為什麼是他? 怎麼回事? 她想起昨夜,屋子裡闖進了賊人,她捱了兩刀,接著就昏倒了。 細看,他緊握著她的手,捱在她膀子上,黑睫上有未干淚珠,那表情,就算在睡婪中也很緊繃,像在擔心害怕著什麼,又像在守護著什麼。 她以為自己在作夢,夢見他。 但她枕頭上那片濕濡,是他的淚。 她想伸手去碰他,明明動作已經很輕微了,卻還是驚動了他。 兩人四目相接,鳳鳴重重一震,趕緊鬆了手並直起身體,有點赧然。 「想不到……我流了……那麼多……口水。」她裝作不知情,也裝作沒看到他臉上的淚珠。 「睡覺流流口水也沒什麼……我讓人拿去洗了。」鳳鳴不禁大窘。 她總是給他台階下。 「嗯。」 「你受刀傷又身中劇毒,疏勒說只要你醒過來毒就算解了一半,還熬了這碗解藥,我餵你。」一旁放著不斷加熱的湯藥只等著她醒過來便能馬上喝下。 「錦……紅呢?」 「頭上撞了個包,敷過藥,已經沒事了,這藥就她煎的。」 「你看……顧……了我一……夜?」面白如紙的她氣若游絲,嘴唇一點顏色也沒有。 「已經晌午了。」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,眼睛眨也不眨,生怕一眨眼,淚又會掉下來。 他不是脆弱的人,總自認是男子漢,身負重責的他,該自立自強,不該讓心有所牽掛,可是她受傷卻叫他心如刀割……她若是死了……他怕,很害怕。 「我想起身……」毒不是解了嗎?怎麼半邊身體還是麻的,五指試著想活動都不太行。 「別亂動,你身上又傷又是毒,疏勒說怕你體內還有未解的佘毒,囑咐過人醒來後馬上要喝藥……是躺著不舒服嗎?要不我幫你換個位置,」輕手將她扶起靠著,拿過層層錦墊往旁邊塞,這邊塞完換那邊,將她前後左右塞了個飽滿紮實。 她的手腳很冷,明明炭盆裡的火烈烈的燒著,門窗都關得緊緊的,卻還是冰冷,鳳鳴低頭把被子盡量裹住她的腳,將霜不曉的雙手塞進被子裡,確定能摭掩的地方都顧到,這才走到屏風外,從炭泥小爐中倒出藥汁,把餵藥的小調羹一起拿在手上,走回到床前,坐土床沿,很自然的,用半個身體的力量支撐她,為的是怕她會一個不小心滑下床去,動到傷口就不好了。 他做得不自覺,看在霜不曉眼裡,卻是不敢置信的想去揉眼睛。 這樣就夠了…… 她想要的,只是有人為她緊張,心裡有她。 這是她成親後,為數不多的幸福裡最鮮艷的一筆了。 濃濃的草藥味撲鼻而來,看著黑濃的苦藥,鳳鳴遞過一湯匙,她就嚥下一湯匙,眉頭皺得緊緊的,卻沒喊聲苦。 當最後一勺湯藥喂盡,一顆糖放到了她的唇邊。 「錦紅說你喝藥一定叫苦,要我備著糖。」 她搖頭,不要了,不需要了,此刻她的心正甜著呢。 霜不曉的臉色仍舊不佳,放下碗,鳳鳴將她的手從被子裡掏出來,用手替她取暖。 她昏昏欲睡,虛弱的看著他,看了好一會兒,才闔上眼暗睡著了,嘴角有抹朦朧的幸福。 確定她睡熟了,鳳鳴再度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,眼角金光瞥見了那只四不像的布偶,他伸長手拿過來,放在霜不曉的枕邊,又多看它一眼,這才離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