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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頁     栗和    


  烏騅馬呼出的熱氣不斷往她頂上噴來,她內心已然嗚嗚啜泣起來,這烏騅馬……會不會咬人哪?

  一隻沾了點泥土的修長手指伸到她耳畔,她微一愣,只聽得腦後傳來:「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話,上馬一道下山吧。」

  介意啊!怎麼會不介意!她在心裡大喊,但身體卻像是抱到救命浮木般,迅速抓住他的手翻身上馬。

  雨點輕落鼻尖,如綿似針,拍打著她燥熱的臉龐,少年不著痕跡地替她擋去部分雨勢。

  烏騅馬腳力極健,山路雖崎嶇不平,它卻如履平地般,轉眼間,便到了山腳處的墨府。

  少年見這宅邸雖非雕樑畫棟,卻也有幾分大戶人家的派頭,心下沉吟,原來這小姑娘是富戶小姐。起初見她一身樸素青布衣裙,又隻身於山野間行走,錯認是農戶之女,如今一想,難怪她總一副不出深閨的小女兒神態。

  墨成寧命馬伕將烏騅馬牽離,躊躇了一會兒,才領著少年往偏廳走去。她神色尷尬,垂頭碎步快走,一路上家僕女婢們莫不目瞪口呆。

  「小姐不是不喜外人嗎?怎麼帶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回來?」一名婢女訝道。

  另一名家僕嘖聲道:「平時看小姐木訥內向,沒想到一出手居然就帶回個英俊少年郎!」語氣中帶著些許敬佩。

  「公子請在這稍候,我這就去取藥。」墨成寧急急拋下這句話便逃離偏廳。

  好難為情啊,眾目睽睽下帶一個陌生男子回來。爹爹說她面皮薄,成就不了什麼大事,她想此話當真不假,因為此刻,她好想丟下身有餘毒的少年,躲回內室,把頭埋進枕頭裡恣意大叫。

  墨家代代皆精於藥理,唯獨墨成寧的父親是個例外,他一心從商,反倒是墨夫人終日沉浸於藥理中,絲毫不遜於墨家歷代傳人。

  墨夫人一日發現四歲的成寧煞有其事地在嗅著藥草,並規規矩矩地把味道相似的藥草分作一堆,甚至會以葉的形狀細分,令她驚喜不已,喜孜孜地要將女兒培育成藥理奇才。但做父親的卻不以為然,認為女兒膽識不佳,需得好好「教育」一番。

  甫入藥房,藥香撲鼻而來,藥房裡的草藥香氣總能讓她心寧。

  墨成寧斂起心神,拉出櫃裡的玻璃匣子,正要確認裡頭的藥粉是否已結晶完成,只聽得門咿呀一聲,接著丹丹走了進來。

  「小姐,您可回來了!奴婢遍尋小姐不著,外頭又開始下雨,急都急死人!」

  墨成寧取出匣內細紗,就見細紗上滿是白色結晶。她將結晶細心地刮入一旁瓷缽,歉然道:「對不住,路上遇事有些耽擱了。」

  丹丹見小小姐無意多做解釋,便道:「哎,算了,小姐您平安回來就好啦。小姐今日沒留下來聽完『諸子宴』,當真是太可惜了。您道荀文解那家後來怎樣了?」

  墨成寧手握住藥杵,用力將缽內結晶搗成粉末,心不在焉道:「不是滅族,便是放逐邊疆吧。」她一點也不想聽滅門的故事。

  丹丹神秘兮兮道:「錯!那荀家現在吃香喝辣呢。」見小小姐終於被勾起興趣,露出些許渴望神情,她得意續道:「當時情況萬分危急,眼見隔日荀家就要被殺個精光,苟家向來重文不重武,老老少少聚在廳堂哭成一團。這時荀文解說道……」

  丹丹壓低聲線,裝作男子口吻:「各位,此事因我而起,我千不該萬不該帶娘子去那奸臣府內,我……自有辦法。」

  「什麼辦法?」墨成寧不由得停下手邊工作,欲聆聽荀文解到底有什麼好計策。

  「荀文解當晚揮刀自閹,自願入宮服侍厲帝,以表忠誠。」

  「啊!」墨成寧險些將瓷缽摔到地上。

  「那狗……惡皇帝果然龍心大悅。眾人不知厲帝除了愛美人,同時也喜男色,見荀文解生得極俊,居然將他招為男寵。荀文解怕殃及家人,便事事順從,厲帝更是對他寵愛非凡,連去年駕崩前都指名要荀文解同妃子們一道陪葬。」

  墨成寧小臉皺成一團,顯是不想繼續聽下去。

  「不過荀家從此金銀珠寶、陞官加爵,樣樣沒有少。荀文解和阮氏有一名獨子,叫……叫荀非,據說將來也準備入朝為官呢。」

  墨成寧歎口氣,手一擺。「丹丹,這些藥粉是外地商隊帶回來的毒扁豆所煉製而成,可以化去見血封喉之毒,你拿去偏廳給……那位公子,差人替他在背上創口塗上藥粉。切記,只能塗在背部那道口子上,身上其它創口用不得。」她居然忘記問他名字了,也罷,反正不會再見面。

  看來剛剛有人說小小姐帶一名少年回來真有其事,丹丹滿肚子疑惑,心想這生性害臊的小小姐會帶生人回府,多半是看那人中毒,想試試夫人研製的新藥品吧。

  三日後,那少年身上餘毒已清盡。這幾日雖有家僕來替他換藥,卻不見那小姑娘蹤影。他有些納悶,小姑娘不是挺關心他的嗎?直到方才問了一名家丁才知道,墨家千金不是待在深閨,就是在往閨房的路上。

  墨氏夫婦隨商旅出遠門已月餘,午後眾人聚於廳堂,等待老爺夫人歸來。

  墨老爺一進廳堂,見臉皮薄似紙的女兒縮在通往內室的門旁,一副不喜人多的樣子,便不自覺地皺眉。

  「寧兒,我在西域見那兒的小孩個個活潑開朗,怎麼你還是這副模樣,等你大些帶你去見識一番。」轉頭見到一旁站了名俊逸少年,神情溫和,眼神卻隱隱透露精明,心中微訝,忙道:「有客人?」

  少年一個抱拳,恭敬道:「晚輩來自大臨京師,隨家叔至貴國王宮商討歲貢事宜,因晚輩尚非朝中之人,不得入宮,便至附近遊覽一番,不料因故中了見血封喉之毒,幸得墨姑娘相救,才撿回一條性命。」

  墨老爺詫異地看向自家女兒。「見血封喉?那你還……」活著?

  墨夫人滿意道:「寧兒定是用了我先前提煉的扁豆粉。寧兒用藥愈來愈精準,這些日子更顯精進了。」不愧是她教出來的。

  墨成寧聽得娘親稱讚自己,靦腆一笑,細聲道:「是娘親教得好。」

  墨老爺見女兒一點也不大方,不顧一旁有外人,不耐地瞅著墨成寧。

  「寧兒,不是和你說好,待我和你娘回來後要稍稍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?」

  墨成寧心道:我不是大家閨秀,我是……我是大家龜縮。

  「成天躲在房內,不是玩弄花花草草,就是埋頭書中。寧兒,為父的很擔心你變成呆子啊。」墨老爺摸摸髭鬚,側頭思索著。

  「不然這樣好了,再幾日便是團圓節,我上次提醒過你,要你練首曲兒,你現在就在這表演,給大家欣賞欣賞吧。」墨老爺走到一旁,悠閒地坐下。

  瑤國的團圓節,是入冬前慶祝家人團圓的節日,家家戶戶在院子內唱著當地民謠,祈求全家平安度過寒冬。

  墨成寧囁囁嚅嚅:「爹爹,寧兒可以唱給您跟娘親聽就好嗎?」她像只搖尾乞憐的小狗,巴巴望著父親。這裡不僅有爹娘、姑姑、僕役們,還有個外人,她可沒有那個膽。

  「頂多加一個姑姑,寧兒不想唱給外人聽……」見父親不悅,她勉強添上一個家人。

  「成何體統!有人團圓曲只唱給爹娘聽的嗎?」墨夫人正要開口為女兒求情,卻教墨老爺堵住話語。「你甭再為寧兒求情,她就是被你寵壞的。」

  少年心道:不就唱首歌嗎?卻見小姑娘眼眶一紅,泫然欲泣,又硬生生收回淚水,不覺感到好笑又有些不忍。

  他想起前些日看見偏廳擺著一支玉笛,沉重似男子之物,推測是墨老爺所有,便誠懇道:「晚輩家鄉也有類似活動,但總會搭配絲竹,碰巧前些日見到偏廳有支玉笛,玉笛較竹笛難掌握,想必墨老爺精於此。晚輩學過些皮毛,見著好笛有些技癢,可否借晚輩一試,並稍加指點?」

  墨老爺被他這麼一捧,心下不勝歡喜。他生在墨家,人人是藥癡,連娶回來的妻子也是個藥癡,自是沒人和他分享絲竹之趣,如今有人要他指點,自是求之不得。心想此人少年心性,大概是想炫技一番,此正符合自己事事不落人後的脾胃,便命家僕取了玉笛來。

  墨成寧知道自己免去了一場尷尬,萬分感激地看向少年,見少年俊眸噙笑望著自己,嘴形似說著「外人來救你」,頓時羞紅了臉。

  清脆笛音自玉笛中流瀉而出,間關鶯語像是訴說著忘卻塵世的快活,先是吐音如翱翔天際,再接滑音似俯衝江河。眾人聽得如癡如醉,後半段笛音漸低,化為婉轉的片片情思,顫音覆著迭音,猶如幽咽淒柔泉流。

  聽聞至此,滿座皆悄然無聲,忽然一陣啜泣聲打破這寧靜,卻是墨老爺的妹妹,也就是教導墨成寧不要拋頭露面的姑姑墨平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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