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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頁     栗和    


  ……他故意的。

  儘管有些無措,心頭卻流過暖意。連日奔波讓她有些疲累,她唇邊帶笑,滿足地合上雙眼。

  一陣清香揉雜著晨光的氣息撲鼻而來,這味道好生熟悉,是……紫花安魂草?日光暖洋洋地曬上眼皮,她下意識把頭轉向另一側,悠悠忽忽地眼開一線,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出了噬魂森林。

  感受到身後人兒的動靜,荀非柔聲道:「醒了?」

  墨成寧應了一聲,隨即雙目圓睜,倒抽一口氣。

  眼前,紫花安魂草一望無際鋪展開來,滿山遍野像是刷上一層淡淡紫光,與晨間露珠相輝映,猶似仙境。

  「餓了吧,要不要先用早膳?」

  背後傳來含糊語音:「不餓,待會兒和荀公子一道吃。」

  一旁輕輕淺淺的曲流,流淌於溝壑之間,荀非沉吟道:「絕響谷應已相去不遠,往上游去大抵便是山谷入口。」

  「全是紫花安魂草……」她低語,思索著原來絕響谷裡頭的人並非被困在谷中,而是不願出谷。剎那的不安使她瞳孔微張,先前猜測迷蝶派在江湖徹底銷聲匿跡,或許是因為沒有紫花安魂草的協助,穿不過噬魂森林,但如今看來,李玦不出谷,莫非另有原因?

  她咬住下唇,側頭想了又想。「荀公子,倘若李玦遭囚,那……活要見人,死要見骨,無論如何,我總要把她給劫出來,給大哥一個交代,所以……」

  「荀非自是會傾力相助。」

  她輕吁了口氣。得到他的保證,她安心不少,正要稱謝,又聽荀非道:「若是尋無此人呢?墨姑娘。」

  「假若這絕響谷裡沒有李玦,我便隨你去治楊芙的病,之後再繼續尋她,天地雖大,她到得了的地方,沒道理我到不了。等大哥身上餘毒去盡了,也會一起尋人,總有一日,我們會找到她。」

  「就為了報你大哥的恩?用你的大半輩子?」聲音中夾雜些許冷然、些許頹喪。

  「今日之我,全拜大哥所賜——」她見他面色古怪,止住了口。袁長桑與她有兄妹之名、師徒之實。雖然袁長桑從未言明,但她深知,大哥願將畢生醫術傾囊相授,為的就是換取她的恩情,這份恩情將跟著她,直到她替他尋回他日思夜想的未婚妻。

  他淡聲道:「外頭傳言果然不假,方世凱兄妹真真是兄妹情深哪。」

  荀非輕輕解開環在他腰間的玉臂,翻身下馬。

  「下來吧,咱們讓烏騅馬喘口氣。」他伸手助她下馬。

  荀非似對大哥有著莫名敵意?聽那語氣和神情,幾乎要讓她誤解成他對她有情,但荀非的伊人明明在京城等著他啊。

  想到這,她心頭頗不是滋味。她惻然看著他前去尋路的背影,悄聲道:「你要願意,就陪我一塊兒尋李玦,尋一輩子,便是在一起一輩子。」

  荀非眼皮一顫,回過身凝視她,俊眸灼灼瞧進她的眼瞳。墨成寧大駭,沒料到自己脫口而出的細聲話語居然給他聽了去,原本略帶怨懟的面容瞬時脹紅,支支吾吾起來——

  「別……別聽我胡言亂語,我只是想……荀公子足智多謀,找到李塊的機會大些。」她在心中叫苦,只盼能抹去他前一刻的記憶。

  「這是你的心底話?」他緩緩走向她,唇畔帶笑,明知他倆之間不該存有情分,卻仍是無法抑遏地希望她對他有意。

  「是……但你有石小姐……」她咕噥,向後退了幾步。

  「石小姐?你知道石小姐的事?余平這傢伙……」

  「不是余平,是我自己聽到的。」墨成寧輕歎,向他坦承她那日確實「不經意」偷聽了他們的談話。

  荀非神色複雜地看著她,眼中儘是不甘、憐惜,還有一絲倉惶。

  良久,他始開口:「我不認識那位石家千金,或者該說,我曾在去年的諸子宴上見過,印象卻不深。」

  她雙眸一眨,抬眼看向他。

  「石家需要一個將來足以和楊烈抗衡的勢力,荀家需要石家安置在楊烈府邸的細作,各取所需罷了。」

  墨成寧咦了一聲。荀家人不是最鄙夷有目的的婚姻嗎?原來,仇恨能夠使人拋卻原則?況且楊烈若死,荀府雖可無事,但那細作卻脫不了干係,就這麼平白被犧牲……她蹙起秀眉,暗自揣摩說書人故事中那些人物的心境。

  她歎了口氣。罷了,他的世界對她來說實在太難理解。

  「那細作是要……」

  「那細作是楊烈寵妾,楊烈權高疑心卻重,食物有人試毒,身周有大內高手,只能靠她哄楊烈食糕點時下手。」提到楊烈時,荀非眼裡有一瞬的陰鷙。

  「你們要她下毒?」

  荀非知她對毒物也有些微研究,想是被引起了好奇心,遂誠實答道:「是。咱們準備要她下血牡丹。」

  墨成寧倒抽一口氣。血牡丹無色無味,一入人體即不易排出,待累積到一定量,身子便會每況愈下,但若及時救治,幾乎能藥到病除;但若把它當尋常慢性疾病,時日一久,便會毒性發作,吐血至渾身無力而亡。血牡丹症因好發於初夏牡丹盛開時,因而得名。

  身為醫者,她認為這死法極殘忍,但轉念想到苟文解夫婦的遭遇,又覺這事不容她置喙。

  「難道沒有既不用娶石小姐,又能達成目的的方法?」她近乎喃語。

  荀非定定看著她,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,半晌,才沉聲道:「曾經有。」

  那就是說現在行不通啦,她扼腕地想,微一沉吟,卻覺荀非話中有話。

  「先前那方法是否會傷及荀公子至親之人?」

  「算是吧。」他溫言笑道。

  墨成寧幽幽瞧著苔痕纍纍的裸巖,想著,最佳辦法就是將血海深仇盡數忘卻,明媒正娶後與自己相隨走天下。但這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。

  荀非方才得知墨成寧心意,正自心旌動搖,此刻見著她嬌怯怯的側影,一如那日午後時光,心中再難自持。

  「墨姑娘!」他提高聲量,只見她訝然回眸。

  「此計可能綿綿無期,也可能遙遙無結局。但……若有完結之日,若你不在乎名分,若你不介意我曾為人夫婿,若你願意等到那一天,你——」

  「那兒便是通往絕響谷的路吧!」她快步前行,指尖顫抖地指向遠方巨岩之間的縫隙,背過身,心中莫名惶然。

  荀非止住話,有那麼一瞬,他的思緒就停滯在熏風裡。

  他慘然笑道:「是,大抵是那溪水源頭。」閉目、舒氣。原來,她……終究是不願意。

  墨成寧聽出他語氣裡難以言明的苦澀,胸口一窒,更不敢回身正眼看他。

  原來,自小極膽怯軟弱的那個自己從不曾改變。自幼生長在大戶人家,她沒有勇氣接受無名無分的生活,她沒有勇氣讓墨家遭到莫須有的牽連;見過馬三娘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幽怨,她沒有勇氣成為另一個女人心中的罪人,甚至……若他成婚生子,她要奪走的不只是一個丈夫,更是一個父親。

  墨成寧目光發直,右手圈住左腕上的玉鐲,抑住回頭的衝動,她幾乎可以肯定,只要見著他淒然的模樣,她定會不顧一切地答應他。

  她僵硬地再向前踱了數步,感覺稍遠處的他大步朝自己邁近,便不自禁地停住腳步。

  墨成寧屏氣凝神,隨著荀非的接近,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狂跳的心音,與他大步從容的步伐極不相稱,霎時她腦中慌亂無比。她想:只要他願意放棄石小姐、放棄對楊烈復仇,名分也罷,成為荀家人心中復仇的絆腳石也罷,天涯海角,有他的地方,就有她。

  想到此層,疲累蒼白的臉蛋刷上淡淡紅暈,她雙瞳如水瀲灩,轉身欲訴:「荀公……」卻見荀非含著溫笑走至她身側,卻毫無駐足之意,逕自走向嚼著肥美鮮綠的烏騅馬。

  「抱歉讓墨姑娘為難了,我倆志本不同,道也不合,你此生作為大夫,有遠大的抱負,我此生為了爹娘的血仇,有不能放下的重擔。」他拉著烏騅馬的轡頭,朗笑道:「方纔荀非信口說說,墨姑娘不必當真。」

  瞧見墨成寧兀自怔怔望向自己,荀非取下烏騅馬背上食糧,在它耳邊輕喃數語,爾後拍拍馬臀,就見烏騅馬回過身,不捨地蹭了苟非手背幾下,看了墨成寧一眼,便揚蹄而去。

  「山澗處崎嶇狹窄,不適合它行動,這些天就讓烏騅馬留在這養足氣力吧。」不等她回應,荀非循著溪緣,步履飄然踏向遠方。

  墨成寧眼睫半垂,瞳眸裡儘是那頎長挺拔的身影。

  她悠悠忽忽又歎口氣:「說好不對我佯笑的啊。」

  東風力有未逮,南風乍吹,挾著幾絲一里外噬魂森林的毒霧拂過她的鼻尖。

  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墨成寧甫踏出的腳步不穩,膝頭一軟,一個踉蹌,扎扎實實地撲倒在地。

  「到底是無法帶那毒霧回去研究研究哪。」她有些惋惜,只得順手抓一把紫花安魂草輕嗅,以緩解不適感,並將之收人隨身布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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