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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頁     栗和    


  墨成寧怔了數秒才認出這聲音,她失聲輕叫:「苟公子……」

  隨即心神一鬆,陷入昏迷。

  「沈莊主,我就要這份禮。」荀非轉身笑道。

  沈良全趕忙道:「大人拿什麼都行,就這妞不行。她是我殺兄仇人的妹子,沈某說什麼也不會讓大人帶走她。」想了想,又道:「大人若要貌美女子,在下替你帶幾個回來便是,保證美貌勝過她十倍不止。」

  荀非溫文笑道:「沈莊主答應整間屋子任我挑一件禮,只要拿得動就行,本官便只要這件,不行嗎?」

  沈良全隱隱覺得自己踏入了荀非設的局,不禁微怒道:「大人好厲害,把沈某騙得團團轉。地契我可以不要,殺兄大仇卻不能不報!」

  荀非面上仍是掛著微笑,聲音卻冷了起來:「沈莊主乃一代武學大師,說話要不作數嗎?」

  沈良全自恃身份,沈家莊之所以能在江湖上號召群雄,成為天下武學集散之地,靠的便是「信義」二字,「義」就罷了,但他「信」字可是做得十足,若被知道自砸「信」字招牌,豈不教人笑掉大牙?

  他滿面不甘,一咬牙,恨聲道:「帶走吧!」又擺了擺手,命僕役傳聲下去:「誰也不許攔他們。」

  「多謝沈莊主。」他低頭,赫然發現墨成寧嘴唇發紫,有中毒之跡,慍道:「解藥呢?」

  沈良全冷笑道:「沈某答應大人帶一件禮,卻沒答應要給第二件。」

  此時尖聲漢子插嘴,陰惻惻道:「莊主,叫她自行配解藥啊,她不是醫術高明?哪需要什麼解藥。」

  荀非一愣,不解地看向那名漢子,道:「醫術高明?」

  沈良全道:「大人不知嗎?這妞是方世凱的妹子,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。既然大人不清楚,想必與她連認識都稱不上,何必為此與敝莊鬧僵呢?」

  荀非面上一僵,未料她竟然就是那位「方姑娘」。

  他穩住情緒,將墨成寧用左手摟緊,右手驟然伸出,連連拂過沈良全幾處穴道,接著扼住他喉頭,冷聲道:「對不住了,解藥拿出來,不然你一同陪葬。」

  他本不欲顯露武功,但緊要關頭,也只能略施幾招。

  沈家莊眾人大駭,顯是沒人料到荀非會武,如今半醉的莊主在他手中,自是不敢輕舉妄動。

  「內衫……內衫右側暗袋。」沈良全顫聲說道。從來都是他捏住別人喉頭,如今頭一次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,他方知其中可怖之處,不禁有些腿軟。

  荀非單手取出解藥,淡淡道:「我會再確認解藥對不對,不要玩把戲。還有,本官學過一些擒拿法,練來玩玩罷了,不足為外人道,若是有人向外頭傳出去……」他轉頭瞥向沈良全,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殺意。

  「江湖上若少了英才輩出的沈家莊,本官會覺得十分可惜哪。」

  荀非將解藥往懷中一揣,便抱著方姑娘出了客房,吁出那口一直屏著的氣,這才發現,冷汗已濕透了背。

  他入朝以來鮮少得罪人,是他人眼中八面玲瓏的太常寺少卿,如今給沈家莊得知他會武,荀家歷代重文輕武,倘若被有心人知道,又不知會帶給他多少麻煩。

  第4章(2)

  莊外林蔭處,余平等人已牽了烏騅馬等候,荀非翻身上馬,接過方姑娘,急馳而去。

  冰涼手指輕覆她額面,停留片刻,隨即抽手。

  那手指傳來的涼意令她好生眷戀,這些時日她總覺得自己像走在一團火球上,渾身如火燒般,令她下意識想把那雙手拉回額面,無奈身子卻不受控制。

  「燒退了,方姑娘,你昏迷了好些天,也該清醒了。」清亮男聲自耳邊輕輕響起。

  方姑娘?誰呀?怎麼最近似乎常常聽到有人在喚方姑娘?

  「師哥,這下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咱們遍尋不著的方姑娘,居然就是這黃衫女子。」另一人哈哈笑著。

  他眉頭微攏,喃喃道:「她怎會曉得我姓荀?」

  荀……荀非?她記得那日自己的確喊出荀公子這三字,怎麼他還沒認出她就是墨成寧?總覺得有些許失望,難不成她小時留給他的印象猶似蜻蜓點水,半點痕跡也不留?

  「師哥,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呀?反正方世凱的妹子找到了,計劃也就可以順利進行了。」另一人的語氣滿是欣慰。

  原來他們當她是方世凱的親妹妹啊……等等!什麼計劃?該不會他們也要找大哥尋仇吧?

  墨成寧倏地睜開眼,瞪向床邊負手而立的男子。

  「荀非!」她低叫。

  苟非聞聲一愕,旋即轉過身來,見她美目樵悴,眼底儘是防備。

  「你們找方世凱做什麼?」她焦急問道。

  「方姑娘別慌,咱們只找你一人,沒要找你哥麻煩。」站在後頭的余平說道,他聽聞方世凱兄妹手足情深,是以先言明,以免她猜疑。

  「喔對了,我是余平,荀非的師弟兼親信。」

  墨成寧眼神和緩了些,心中寬慰道:原來不關大哥的事啊。

  她眼皮一沉,又想睡去。

  荀非靜靜望向她半閉的眼,努力想記起些什麼,卻徒勞。

  她帶給他的三分熟悉感,究竟從何而來?

  荀非坐到床邊,傾過身,輕聲喚道:「方姑娘還要睡?」

  余平想提醒荀非,他靠太近了,會嚇到姑娘家啊……

  果不其然,墨成寧被驚得九分清醒,連忙掙扎著坐起,身軀直往床內側挪去,蒼白面容霎時雙頰飛紅,眼中儘是窘態。

  荀非沒伸手去扶她,靜靜地看著她的驚惶與無措,腦中閃過零碎記憶。

  他嘴角輕淺地彎起,開口道:「方姑娘?」

  她有些受不了他習慣性的刻意笑容,撇開了頭,輕聲道:「我不認識什麼方姑娘。」便垂眸不語。

  荀非有些急了,忍不住問道:「方姑娘,你何以識得我?我總覺得你……」

  似曾相識。

  墨成寧聞言,雙眼一眨,目色中隱有一絲期待,她抿嘴而笑,左頰上漾起輕輕淺淺的笑窩。

  荀非愣住!他分明見過這樣的臉龐,卻沒見過這張臉龐帶著笑。

  「你是……」這麼多年了,會是她?

  墨成寧沉吟半晌,勾起唇角,吟道:「與君相遇劫難中,馬狂人落背殷紅。九年參商各懷志,豈料劫難又重逢。」

  荀非終於確定心中答案,站起身驚喜道:「墨成寧!」

  她但笑不語,心底流淌過一絲無法言明的滋味。

  這下換余平滿頭霧水了。

  他想出聲詢問,又不便打擾兩人相認,抬眼見師哥眼中的光芒,只好摸摸鼻子,識趣地離開房間。

  「呃,師哥,我去跟大福他們說方……這位姑娘醒了。」

  「余平,請店小二煮些粥,墨姑娘數日未進食,應該餓壞了。」荀非雙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墨成寧,不敢置信那閨閣小姐竟會身在此地。

  余平正要跨過門坎的腳定在半空中,尷尬應了聲,隨即逃之夭夭。

  唉,師哥這般模樣,可別陷進去了才好,余平心想。

  荀非和墨成寧兩人皆有一肚子疑惑,一時相視兩無言,不知從何問起。

  對於她,荀非的印象便只是一個偶然救了他一命的千金小姐,他萬萬沒料到,前些日子讓他心神暫失的女子竟就是當年那扭扭捏捏的小女孩。

  「墨姑娘,你前些日子要鼴曲戲班改折子,是為戲通是為人?」荀非頗感興味,這世上居然還有人願意忽視眼前所見,相信他荀非是個上進青年。

  「自、自然是為戲……」墨成寧滿面紅暈,羞得不得了,心裡暗暗有氣,明明這幾年害臊性子已改進不少,怎麼荀非一句話就將她打回原形?

  回頭一想,她覺得不大對勁。

  「荀公子為何也去找戲班子老闆?當日在河堤遇見你時,我著實吃了一驚。」

  荀非語帶歉意,道:「嚇著姑娘真是抱歉,你可知那昆曲結尾劇情誰編的?」

  墨成寧奇道:「不是戲班子的人嗎?難不成另有其人?」

  「是另有其人。」他噙著笑意,拉過木椅坐下。

  她蹙起秀眉,嘀咕道:「誰會這樣大費周章?這是有心人在詆毀,荀公子你要小心……」

  「那有心人正是在下。」他不禁笑出聲。

  墨成寧一愣,滿腹狐疑,努力串起前因後果,思及他在河畔堤坡上的一番話,她抬眼直視他。

  「荀公子與當今大臨首輔表面關係挺好?」

  看來她已猜出七八分了呢,他暗暗讚賞。

  他笑笑,不作表示,當是默認了,揚起劍眉反問:「墨姑娘知道荀非的故事?」

  她不願再拐彎抹角,便直言不諱:「大略知道些,在瑤國茶館聽說書先生說過十九年前的『諸子宴』,之後與大哥行走各地時也耳聞了些風聲。」

  那些風聲多半在詆毀苟非,隨著「諸子宴」在各窮鄉僻壤大受歡迎,荀府人人吃香喝辣,荀文解夫婦的遺孤苟非放蕩淫亂、恬不知恥等流言更是滿天飛。

  她心底相信荀非的為人,早想到那是有心人刻意營造,卻沒想到那有心人便是他自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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