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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頁     寄秋    


  兩年的婚姻,她沒有留戀。

  「妳能明白事理就好,不枉我疼妳一場。」周氏的慈祥面容在面對丈夫時又是一副惡婆娘嘴臉,刀子口豆腐心。「你呀你,學學媳婦的知進退,別一天到晚說自己活不久。咱們的兒是鼎鼎有名的神醫,要是他連自個的爹都治不好,豈不是貽笑天下,讓人不再相信他賽神仙的醫術。」

  其實,她也害怕兒子趕不及,特地令人快馬送信,希望他能早一點返回家門,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丈夫能等得及他醫治。

  夫妻這麼多年,她當然明瞭夫婿在想什麼,當年大兒子死得離奇,沒能讓小二子趕得及,這事擱在兒子心頭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痛,丈夫就是想得多,怕小二子也沒法子救他,心裡更難受,這才不願讓小兒子知情。

 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,這兩父子心口的傷還痊癒不了,一個自責不已,怪自己力有未逮,一個是手心手背都是肉,怪誰都無濟於事,暗將喪子的痛往心窩裡藏,就怕活著的人傷心。

  「妳說夠了沒,嘮嘮叨叨地讓我胸口發悶,你們都出去,我要休息一會兒。」兒子要回家,他是憂喜摻半,心兒一分為二,拉扯得厲害。

  「不行。」她手一扠腰,朝媳婦一使眼色。「藥先喝完再說。」

  「妳……咳咳,不喝!」他嘴裡全是藥味,連呼出的氣息都是苦的。

  年老病纏身,又長期臥床,聞藥色變的杭遠雲不是不想復元,而是藥吃多了也會心生畏意,尤其是不見起色,難免更加排斥。

  有些藥性會改變味蕾,一天三、五帖藥下來,食物的美味在他口中已經麻木,他嘗起來都是苦的,已許久不知其味了。

  與其這樣活著,不如不活。

  「老爺子,你……」不喝藥,還能撐上幾天?撐得到小二子回來嗎?

  正當周氏愁眉苦臉地想勸丈夫多為小輩想一想,眼神一使要媳婦強灌幾口時,屋外忽然傳來鬧烘烘的聲響,還夾雜著歡喜聲。

  是誰來了嗎?怎麼一個個僕役都往拱門外跑,滿臉歡欣地迎接?

  周氏納悶著,卻也沒空去湊熱鬧,當務之急是讓夫婿喝下藥,其他的事都屬小事,沒有什麼急過一家之主的病情。

  於是她和谷月涵合二人之力,婆媳倆費盡心思要頑固的老頭張開嘴,不讓他和自己過不去。

  「秋石滋陰帶火,用於骨蒸勞熱,咳血,噎食反胃;唐本草袪風,利濕,活血止痛;琥珀鎮驚女神;雷丸殺蟲消積……這十七種藥材確實是上等,可混在一起使用卻十分傷身。」

  一道清冷女音幽幽揚起,似秋霜拂面,透體清涼,又若楊柳垂湖,清淨澄碧,給人冷中帶暖的安適感。

  兩人同時轉過身。

  「姑娘妳……」

  好美的女子,眉若春柳眼似星辰,朱唇不點而紅,欺霜賽雲的白嫩臉蛋……哪來的九天玄女呀?

  「即使無病之身日日飲其樂,不出一年必吐血而亡,五臟六腑俱腐。」是誰開的歹毒藥方,竟以藥為毒……是在向她下戰帖嗎?

  「姑娘是大夫嗎?」周氏聽她說的一席話,驚得冷汗直冒。難道她一直在加害丈夫?

  「小有所學。」她學醫是興趣,不能算大夫吧。

  「那妳能治好我家老頭嗎?」對方剛才說得頭頭是道,興許能幫他們一把。

  「娘,她是孩子為妳找的好媳婦,醫術不在我之下,經她判定的病症,無不藥到病除。」清朗的笑聲人未到,聲先至,風塵僕僕的杭君山一臉疲色,身上衣裳微帶塵埃,不疾不徐地跨過高起的門坎,來到娘親面前。

  「你……你……我的兒呀!你可回來了,娘日盼夜盼,終於盼得你歸來了。」周氏哭著抱住愛兒,思念之情難以抑制。

  「娘,妳別勒死孩兒了,先讓我為爹把個脈,看他究竟生了什麼病。」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杭家二少爺回來了。

  沸沸騰騰的歡呼由裡傳到外,丫頭、奴婢、僕役,乃至於廚房裡打雜的小廝,上上下下莫不歡喜地笑咧張嘴,更加勤舊的整理里外。

  最高興的莫過於最疼愛小兒子的杭遠雲,形色枯槁的他瘦得只剩下皮連著骨,兩眼凹陷,好像快斷氣似的,一見到兒子走近,睜大的雙眼多了一絲元氣,彷彿一下子全好了,可以下床走動。

  但事實上,他連抬手的氣力也沒有,眼中雖多了神采,可病體危急,類似臨死前的迴光返照,說話有力卻夕陽斜照。

  見狀,杭君山立即為他診脈開單,同時命人抓藥,熬燉湯藥救急,先吊著一口氣再慢慢醫治,不敢操之過急,怕適得其反。

  不過再好的藥物也比不上邪手醫仙一顆回魂丹,它味道清甜,帶著百花香氣,入喉頓生甘津,舒神悅氣,一滑過胸腔落入胃袋裡,那花香味反升不降,直通天靈台。

  等把完脈,當今最有名的兩大神醫立即入室商討病情。

  「妳發覺了吧,爹不是生病,而是中毒。」杭君山語氣中透著一絲沉重,不敢相信自己若晚回來了一步會是什麼光景。

  「是毒,也不是毒。」藥能救人,亦能害人;毒能傷人,也能治人。她跟師妹所學其實是相輔相成。

  「此言何故?」莫非她發現他遺漏之處?

  下意識的,蘇寫意揉開他眉間皺折,柔聲問:「你見過南疆一帶的苗族嗎?」

  「去過幾回,但我確定爹體內的毒並非蠱毒。」他大掌包覆細白柔荑,來回搓撫,像是能為他安定心神。

  「是血絲蟲。」師妹常將它混在蠱屍中,且跟她要血絲草,製成七草七蠱毒。

  「血絲蟲?」聽都未曾聽聞。

  「這種蟲原本是吸畜生的血為生,數目若不多反而是益蟲,牠會吸取牛羊馬等動物腸胃裡的微量毒性,讓牠們更為強壯。」血是主食,但毒性卻是誘因,有如孩童嗜糖。

  「我知道這類蟲,在山西小鎮,我曾治療過一名長年赤足務農的農婦,讓她吃下瀉蟲藥,她排出百條三尺長蠕蟲。」讓人見了反胃不已。

  「有點相似,不過血絲蟲一向不會寄生在人的身上,而且江南一帶的暑氣不利血絲蟲的生長,除非……」通常只長在潮濕,佈滿瘴氣的沼澤地。

  「除非有人將蟲卵從苗族帶來江南,再將牠混入茶水中,人一飲入便在體內孵化,然後寄生?」真如他猜測一般嗎?

  杭君山不願懷疑身邊的人,在這個家中的每一個人他幾乎都認識,有的甚至從小看他長大,主僕情分之深一如親人。

  而方便行事的謀害者更是近身的那幾人,他們大半已在杭家待了大半輩子,而且深受器重,叫他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們有逆心。

  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事事猜忌的人,整日疑神疑鬼,認為誰最有嫌疑,可父親身上的毒卻明確地告訴他,這裡頭真的有鬼。

  「你描述的和我所想的差不多,只是血絲蟲本身無毒,必須不斷喂毒養大牠的胃口,等牠累積一定的毒素才會產生劇毒。」所以說牠是毒,也不是毒。

  「如果停止喂毒呢?」杭君山沉下臉。

  頓了頓,秀眉似陷入思考中而微微擰起。「我師父說過,長期食毒的血絲蟲若不再喂毒,牠們便會因食不到毒而咬破宿主腸子,破肚而出。」

  這番話是師父在教師妹時說過的,所幸她記憶力不錯才能記起,畢竟她對寄生蟲比較有研究。

  「什麼,這麼可怕?!」他瞠大眼,驚得臉色發白。

  「不過,師父他老人家也說過有法子止住蟲子騷動,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。」她記得的只有這些。

  「什麼方法?」爹的病情不能拖,越快醫治越好。

  「不知道。」

  「嗄?」他托腮的手滑了一下,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。「我的好娘子,可否勞煩妳再說一遍,我好像失聰了,聽得不真切。」

  他娘子是何許人也,邪手醫仙吶!更是外傳無雙老人的嫡傳弟子,怎麼可能回他一句「不知道」,一定是他聽錯了。

  杭君山拉了拉軟耳,再摳一摳耳垢,神色清明地望著他眼中無所不能、無所不知的冰艷仙子,冼耳恭聽柔膩如絲的天語。

  「師父只說有方法能壓制血絲蟲毒,但沒告知究竟是何物。」或者他說了,但她沒放在心上。

  畢竟毒非她擅長之物,她能解,卻不一定專精。

  大大的笑臉先是凝結,繼而僵硬,而後震驚,最後是愕然的垮下。「妳不曉得是什麼方法啊……」

  連她都不知道,那他爹還有希望嗎?

  「合我們兩人的能力,能暫時控制令尊的情況,你現在該做的是先找出誰想加害於他。」否則他們做得再多也徒勞無功,這次好了,下次呢?

  他臉色微斂,露出些許落寞。「能接觸爹親飲食的人,多半是親近的熟人,妳要我從誰先查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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