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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頁 長晏 但是沒有,白岫怔怔回看她,眼裡那種悲哀越發濃重,看得她心頭也沉甸甸起來,想要說些什麼,卻不知該怎樣說。 僵了半晌,白岫驀地轉身而去,燭雁一愣,眼睜睜見他跑了出去。 第6章(2) ※※※ 兄長沒有回家,一日兩夜,蹤影全無。 當天以為他跑去哪裡散心,也沒在意,直到半夜還沒回來,挨家問過,都說不曾看見。不安睡了一夜,忖著第二天怎麼也該回來了,但又是一整天,仍然不見人影。 燭雁又急又氣,要是爹爹知道大哥跑丟了,非將她趕出家門不可! 鄰屯的尼滿捎來消息,一天前他看見白岫一個人往東玄嶺去了,老遠喊他也不回頭。 燭雁到院裡對大黃訓話:都是你不好,你要是乖一點,大哥說不定惦著你,就不會自己跑那麼遠不回家! 大黃委屈蹲在牆角哼:明明你們吵架,關我什麼事? 東玄嶺是產參地,爹爹就是隨參隊到那裡採參,大哥去東玄嶺幹什麼?上山找爹嗎? 谷雨早都過了,天卻驟冷起來,雲層厚得像陳舊被子裡滾了團的棉絮,暗沉沉壓在頭頂。西風又冷徹徹地刮起來,吹得地上的雪粒子扭成了蛇形,在山坡荒地間蜿蜒著竄行。 燭雁多年沒有進山,以前有大人們領著,尚且艱苦乏累,何況如今獨自尋人。老林子裡的積雪還未化淨,到處冰冷潮濕,一天下來已是疲憊不堪,還要惦念著白岫離家時僅著家居薄衫,他若傻乎乎在山裡亂走,沒尋到爹前就已經凍死了。 凍死活該!免得她費心費力吃盡苦頭,還要擔憂牽掛心急如焚! 根據林裡樹幹上的標記,她迷了一次路又找回正途,經過一處參客留下的窩棚,沒有新住過人的痕跡。她心裡已有些焦躁,大哥沒找到窩棚嗎?這兩三天他在哪裡歇腳? 找到第二處窩棚時已經快深夜了,她又冷又餓,忍不住瑟縮發抖,踉蹌靠在樹上悲慘思量:很好!如果她也凍死在外頭,可真就一了百了。再也不必為別人操心,不必為嫁人發愁,不必為老爹爹偏心而不甘…… 唉,她還不到二十歲,就這樣悄無聲息埋葬在這深山老林裡麼? 掙扎著爬了半面坡地,來到窩棚跟前,凍僵的手指已幾乎不能彎曲,喘息著咬牙摸出火刀火石,挨到窩棚裡時卻嚇了一跳,差點失聲叫出來。 裡面有人! 火刀火石掉在地上,她瞠大眼,瞪著模糊的黑影慢慢從窩棚裡出來。 「燭雁……」 那人低低喚她。 她瑟瑟抖著,然後撲過去一巴掌摑過去。 已經疲累至全身發虛,這一掌摑在臉上軟綿綿無力,那人拖住她癱下去的身軀,將她接進懷裡。 「放開,涼得要命!」燭雁掙著,觸到他冰冷的懷抱,用力推搡,甚至掐他手臂,「怎麼都不點火,這麼冷、這麼冷……」 「燭雁別哭。」溫柔的聲音,多麼好聽。 「我哭什麼,你死就死,與我什麼關係!」狠狠罵,嗓音瘖啞。兄長身體冰得像澗裡的溪水,使出全力抱他勒緊他,牙齒格格地嗚咽,「大哥,你冷不冷……」 白岫抱著燭雁,臉頰貼著臉頰,霜意的眉,柔軟的眼,濕濕的腮,將淚水都沾在自己面上。小小的燭雁,可憐的孩子,這樣黑的夜,她怎麼摸上來的? 「火石……大哥,我去生堆火!」她顫顫地,找到白岫,反倒站不穩,只能勉強攀住兄長。她不是嬌弱的姑娘,此刻卻連平常一句話也帶著哭調,「火石,在地上……」 兄長解了裌衣,將自己按在他懷裡,還好還好,他外頭冰冷,衣裡還是熱的。燭雁急忙推他,本就穿得少,再納了自己一身寒氣,那怎麼得了! 掙也掙不動,大哥固執得讓她氣餒,只能靜靜靠著,過了好一陣,才忍不住道,「好了,我暖和了。」 白岫終於放開她,她趕快把兄長衣襟掩上,催道:「我找柴生火,大哥你去坐一下。」 「我來。」白岫撿起火刀火石給她,自己到周圍去折樹枝。 兩人忙一陣,生起一堆火,燭雁將兄長塞到窩棚裡坐,才得空打量他。 有些憔悴了,但精神還好。他的功夫底子佳,雖穿得少,看來也沒怎樣冷。捏捏他單薄的裌衣,不禁氣恨,怎就沒乾脆凍僵了他,那麼能走,害自己辛辛苦苦尋得快挖地三尺。 「多久沒吃東西了?」從食袋裡翻出乾糧,自己也才覺餓,氣咻咻啃了一口才給白岫。 他默默遞過來讓她繼續咬,燭雁在他手背咬了一口,哼了聲取出另一塊自己吃。 「我上山看到第一個窩棚,怎麼沒在那裡住?」 「忘了。」 「忘了?」燭雁瞪他,「夜裡住什麼地方?」 白岫低聲道:「隨便找個地方坐,到這裡時,有點餓,又沒有火燒東西吃,只好先睡一天。」 睡一天忍餓……燭雁想要用力掐醒大哥,然而掐到自己手心麻木,卻只覺心口發虛地疼。 「沒有東西吃,怎麼不下山!」 白岫不出聲,慢慢嚼著乾糧。燭雁摟一摟他削挺的肩,歎口氣軟聲道:「你進山幹什麼,找爹嗎?」 他黯然許久,才輕輕嗯了一聲。 「不要找了,漢庭哥說帶你一起出門,讓我告訴你,那天是他不好,叫你別放在心上。」 白岫頓住,緩緩看過來,燭雁揉揉他的下巴,有點小胡碴冒頭。她好玩地笑,才乍想起自己的眉,剛才在他臉上懷裡蹭了又蹭,趕快摸一摸,抱怨著:「是不是都擦掉了?」 「沒有,還在呢。」他微微露出笑意,指尖劃過妹子眉稍。 「明天下山吧,大家都很擔心你。加新嘎在生病,不然泰占哥就一起來找你了。」 「我想去找爹。」 「找爹幹嘛?他要是知道你和我一起到省城,會拖著你不准你去。」或者,不放心地一同巴巴跟去。 「我去跟爹說……」他停下,忽然轉了話問,「爹很疼我,為什麼不把你嫁給我?」 燭雁一口乾糧噎在喉嚨,古怪盯了他半晌,含糊道:「大哥,你又瞎想什麼,快吃……唔,硬的話,就在火上烤一下。」 「為什麼?」他執意問,不聽她敷衍。 燭雁被問得沒法,只得掰道:「大哥又聰明生得又俊,爹怎麼捨得給我糟蹋。」呸呸,只怕阿爹還真是這樣想。她傻里傻氣的大哥呵,最近對婚姻嫁娶還真是熱衷,而且目標直指自己。他懂得什麼呢,只是不想和她分開吧。 「燭雁很好。」他認真而虔誠地道,「很好很好。」 「嗯,很好很好。」燭雁忍不住學他,笑他。 白岫眼裡柔和,緩緩靠過來,額頭貼著她。燭雁正笑著,要抬頭和他說一句什麼,他的唇已經壓下來,覆在她唇角。 燭雁心念一恍,手比念頭更快地伸出,摀住他的親吻,鄭重堅定地告誡他:「大哥,不應該!」 不應該—— 手掌上方,白岫的目光深深,悲傷地看著她。 燭雁心裡驀痛,那個有著清澈眼神單純笑容的兄長哪裡去了?眼前的人,瞳裡這樣憂傷,面孔這樣陌生,他想要怎麼樣?親一親抱一抱之後呢?難不成天長地久一生一世! 他是親人,卻並不曾認為有一天會與她變成了……其他關係。 白岫輕柔拉開她的手,幽幽問道:「燭雁為什麼不喜歡我?」 她強笑:「誰說不喜歡……」 「不是平時的喜歡,是可以做夫妻的那種。」 大哥連這個都知道?她都不太明白唉。 她有些結舌:「那個、我從來沒想過……」 從來沒想過,大哥忽然有一天開了心竅,想要——和她做夫妻…… 亂七八糟亂七八糟—— 食不知味地吃完乾糧,慌亂地催著:「趕快睡一下,不然天都亮了!」於是和白岫擠在窩棚裡,將就著並肩而臥。 山林的夜,漆黑而寂靜,深幽清冷的空曠。只有窩棚前的火堆,溫暖地燃燒著,偶爾發出輕微的焦裂聲。 狹擠的空間裡,呼吸都清晰可聞,兄長怕她冷,始終都圍著她護著她。 這樣近的距離,為什麼感覺還是遙遠,怎樣才能更靠近?不必擔心一覺醒來,才發現對面的人早已消失不見,只有自己一個人,孤單得茫然無措。 「大哥,不要找爹了,明天,我們一起下山,好不好?」 「……嗯。」 燭雁,我想我是死了,我沒有心跳,沒有呼吸,你說不應該,你說沒有想過,我就已經死了。 「大哥……」 「嗯?」 「唉,沒事,睡吧。」 深得像夢一樣的夜,安靜得什麼都湮沒了。 第7章(1) 時漢庭與燭雁去省城,到底帶上了白岫,盧射陽也自告奮勇地一同陪行,並很驕傲地說明有朋友住在城內,可以讓燭雁白岫住朋友那裡,不必讓時漢庭親戚為難。 馬車顛簸了六七天才到省城,其他三人還好,時漢庭書生體弱,很不爭氣地病倒了。親戚是一家三口,年邁的夫妻老來得子,膝下只一個十幾歲的愛兒,燭雁去了也不方便住,於是和白岫一同住進了盧射陽朋友家裡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