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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長晏 燭雁想笑,大哥也知道不是自家姊妹不能隨便親近,算他沒有傻得過份。「莫爾根還小,我們卻已經大了。再說,漢人禮儀多,避諱多,是沒辦法的。」白岫與她多年親厚,心智又如少年孩童,要他一下子疏遠守禮,他怎能接受。 最重要的,大哥,畢竟不是她的同胞骨肉。 她一家三口不計較,但時漢庭卻放在心上,一再提醒親疏有別。 溫熱的手掌伸來,握住她相較之下略顯纖細的指端,她不解,「怎麼了?」 「漢庭不在。」白岫悶悶地道。 燭雁失笑,主動遞上手:「嗯,他不在,沒有關係。」 「泰占每次下山,那丹珠都帶著阿吉嘎接他。」他又說,擺弄妹子指尖。 燭雁任由他修長的手指一遍遍從自己指縫間梳過,「那又怎樣,以後我也去接你和爹?」 「不是……」他欲言又止,漂亮的眼睛垂下,再抬起,很渴望地看過來。 燭雁恍悟:「那種抱腰禮,是不是?」 孩子般的兄長點頭。 「……」她無言。滿人風俗,男人狩獵期間因有性命之憂,回來時,兒女妻子抱父親丈夫腰間痛哭,以洩擔心關切之情,謂之「抱腰禮」。白岫自從見過這種禮節,便疑惑問她怎麼從來不曾?她解釋漢人沒有這種習俗,他便很失望一樣,每每讓她好笑不已。 「大哥,你站起來。」 白岫便依言站起,她看著兄長修頎的身軀,歎氣。 好罷,反正日後,也不會有機會如此親暱了。 盯著白岫削瘦的腰,她默念:「沒什麼沒什麼」,慢慢靠近,貼到他身前,很猶豫,很不習慣地雙臂合攏,輕輕圈住他的腰。 滿人的風俗,這樣淳樸,這樣親密。 兒子抱住父親,妻子抱住丈夫,大聲哭,開懷笑。她長這麼大,從沒有這麼近地抱過誰,過世的母親與在世的父親,也許在她很小時,也曾抱過她。但她,第一次這般認真地、將溫情的擁抱送與他人。 她要嫁的人家,不允許,她與毫無血緣的親人如此近暱。 肩背一緊,是白岫高興的擁住她,甚至一用力,將她抱得腳離了地。她驚笑,改摟住兄長頸子,兄長的胸膛那麼寬闊,將她整個納入溫暖的懷抱。 待到以後嫁至時家,時漢庭也會這樣……親熱地抱著她嗎? 眼珠向上微翻,她不敢再想,覺得自己有冒冷汗的傾向。 紙窗外傳來嗚嗚的聲音,一會兒門板又響起吱吱的爪子抓撓聲。是大黃在院子待得無聊了,想鑽進屋裡來轉兩圈。 「大哥,我們陪大黃玩一會兒。」一時興起,燭雁提議。 「好。」白岫言聽計從,牽著她往外走。 一開門,毛絨絨的看家狗親熱地撲上來,燭雁便往白岫身後躲,跟它捉迷藏,大黃立即興奮吐舌,卯足勁狂追。 從院子東跑到院子西,到籬笆牆又猛地折回,大黃不屈不撓奮起直追,燭雁大笑驚呼:「大哥,快來救我!」 笑看她和大黃瘋鬧的白岫適時上前搭救,拖著她東奔西跑。白岫足底矯健豈是燭雁能比,片刻她就已跟不上。白岫索性橫抱起妹子,滿院騰挪閃躍,與狂追不捨的大黃逐鬧。 「大哥,它追上來啦!」 「快快快,它轉彎了。」抱著兄長頭頸急急催。 「啊小心!」尖叫尖叫—— 大叫大笑,連牆角未萌新綠的老柳樹也挑了枝簾,吟吟看熱鬧。 「大黃沒跑到籬笆邊,耍賴不要臉!」 「汪汪汪!」你叫人抱著跑,你才不知羞。 「哎,大黃也會鷂子翻身?大哥,是不是你偷偷教它?」 「嗚嗚嗚……」人家明明自學成才! 「哈哈哈哈,滑倒了,活該!」 大黃傷了自尊心,惱羞成怒咆不停。 「你們在幹什麼?」 天外飛來一聲低喚,隱怒暗恚,責斥不滿。 大黃疑惑昂首望,衝著來人「汪汪」幾聲。 時漢庭去而復返,站在門口面目僵硬時,白岫正抱著燭雁站在大門左數第七根籬笆樁上,金雞獨立,衣袂飄飄。 又要挨訓了。 第5章(1) 盧射陽最近新學了一句當地話——「嘎哈」。 每日裡拿這個詞作了口頭語: 「泰占,你嘎哈去?」 「時老弟,你在嘎哈呢?」 「燭雁妹子,你嘎哈這樣瞧我,我也沒嘎哈呀。」 一屯老小用詭異的眼神瞄他,他也不在意,整天「嘎哈」來「嘎哈」去,說得洋洋自得。 哈哈哈,這句「嘎哈」實在太太太豪邁了!不愧是土生土長的關東方言。 白岫受他影響,拿著平時練手眼的羊關節骨認真研究:這種小玩意滿語叫『嘎拉哈』,到底與方言中的『嘎哈』有什麼關係? 時老先生家藏書不少,兼有幾本方志民俗類,白岫便去借閱。盧射陽也跟著湊熱鬧,擠在書房裡尋有趣的戲文志怪書看。 「阿岫,你翻那種生僻書嘎哈,來瞧這個,又易讀又好看。」 白岫望過去,盧射陽剛尋到一本演義小說,津津有味地翻閱。他笑笑搖頭,將手中一本書放回去,又抽出另一本。 看了一陣,聽見時漢庭在旁邊詫異問:「你看得懂蒙文?」 他想了想:「起先也覺得生疏,看得久了,又覺得好像學過,慢慢能記起一些。」 時漢庭指向蒙文旁邊:「滿文呢?」 「也能記起一些。」 時漢庭暗暗驚異,家中滿蒙書籍廖廖,是父親教書時旗人貴族所贈,他也識得不多。白岫竟能大致看懂,從前必是學過的。 而有條件學習漢蒙滿等多種文字,按理只有漢人書香及滿蒙貴族。白岫身世不明,到底來自何處?以往他只當白岫要學認字,並沒注意他尋了那些書讀。 過了一會兒,盧射陽又找到了什麼新鮮文章,拉著白岫過去看。 「原來畫眉是有典故的,今天我才知道。」他現寶地將書頁指給白岫看,「早先還以為那些書獃子沒出息伺候老婆,想不到居然是夫妻逸趣什麼的。」 白岫看了那張書頁一陣:「哦。」 「長見識啊長見識。哎我說,以前我見你給燭雁妹子……」手臂忽被一扯,盧射陽的話止住,見白岫輕輕搖頭,他及時一省,回頭看時漢庭在桌邊聚精會神地看書,便含糊應道,「啊曉得,有人會囉嗦。」 憋了一會兒,他實在忍不住,便將聲音壓得極低,笑嘻嘻道,「將來燭雁妹子嫁過來,就不用你這做哥哥的幫她畫了,漢庭也是讀書人,應該也有這種酸掉牙的興趣。」 白岫慢慢翻著手裡的書,許久卻一個字也讀不進。他常來時家看書,自重新識字至漸漸憶起,久而久之文章也能大致通讀。記起書中文字,是他的一項極大樂趣,回去和燭雁提,燭雁也替他高興。可現在,他卻對這一屋子書有了抗拒感,也不知為什麼,就只覺,翻閱任何一本,都隔膜得心頭不舒服。 不能拉燭雁的手,不能親暱地抱著她,更不能替燭雁畫眉……他伴著燭雁一同長大,這麼多年的家人,怎就忽然不能親近她了? 「來阿岫,看這個!」 盧射陽又在喚他,他愈覺心裡滯悶煩燥,閉目凝神,還是壓不下一股隱隱升起的鬱結氣。 「阿岫,快來……」 「我回去了。」 「哎?」盧射陽納悶,見白岫已向門外走去,只得與時漢庭告辭,「我們走了,你慢慢看,不打擾了……哈哈你家的書真是蠻好看的。」 時漢庭全神貫注地捧書細閱,根本也沒聽到。待注意到屋子裡只餘他一人時,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。 ※※※ 出門卻直往村外樹林,盧射陽跟在白岫身後追得滿肚子疑惑:「喂,你到底想嘎哈,這麼冷天不回去?」 白岫進了林子才停下:「我心裡不舒服。」 「不舒服?要不要陪你打一架?」他隨口建議。 沒想到白岫遲疑一陣,竟答道:「好。」盧射陽挑眉,興致頓起,喝道,「接招!」眨眼間出手如電。 白岫就那麼輕巧巧站著,卻極穩。手腕抬、臂推、肩轉、閃身。垂眉間從容應對,一招一式疾准靈逸,大大出乎盧射陽的意料。 初見時,只知他生活在山中普通獵戶家,相處一段日子,慢慢曉他不僅只擅些騎射狩獵之術,席間炕頭的獸骨爭搶遊戲已初露端倪,白岫掌腕靈活,隱有武藝,絕非尋常。 眼下他應招雖生澀卻有板有眼,敏捷騰躍,也並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。 「停停停!」盧射陽忽然喊停,「你的功夫誰教的?」 「是爹。」 「不會吧?」他驚訝,「這裡的獵戶參客都是深藏不露的人物?」 「燭雁說,佟家祖輩原本不是獵戶,住這裡也是後遷來的。」白岫老老實實道,「但燭雁記事起,爹就一直打獵採參。」 「就算是佟大叔教的,你的底子也絕不是三五年的粗淺功夫。」盧射陽慎重審視他,「你應是早年習武,現在只是荒廢後重新拾起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