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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頁     綠痕    


  正直的蘭總管再也看不下去了,終於忍不住跳出來為一臉茫然的皇甫遲打抱不平。

  「小姐,你就別再欺負神仙大人了……」

  紀非挑挑黛眉,「我有嗎?」

  「有。」哪有人似她這般,欺負這尊什麼也不懂的天上神仙,硬是把他給拐來栽進家務裡的?

  皇甫遲一頭霧水,「她欺負我?」

  「小姐她佔你便宜。」蘭總管同情地看著他一副連吃了虧也猶不知情的模樣。

  他思索了一會兒,然後不甚在意地道。

  「不打緊,我習慣了。」從一見面開始,她不就佔足了他的便宜?反正他又不痛不癢,隨她。

  這習慣很要不得好嗎?

  蘭總管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某位遲鈍的神仙大人,想不通他們平時想要請這位神仙大人做些什麼事,都還要先瞧瞧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仙大人他心情好或不好,樂意或不樂意,而他家小姐呢,則是從不挑時辰地貼和心情,愛怎麼使喚這位神仙大人就怎麼使喚,偏偏皇甫遲就是天生的一根筋,認定他家小姐對他好後,就事事都由著她去了。

  說也奇怪,怎麼對著他家小姐,神仙大人說縱容就是縱容,一句話全都賴到了習慣上頭去,全都當沒瞧見小姐的那些捉弄?

  可對看其他人,他就是永遠不變的冷冷淡淡,半點同在一個屋簷下的面子也不看,偶爾還會甩上兩記嚇人的眼刀拒絕他人越雷池半步,甭說是笑容,就連個好臉色他老兄也欠奉……哪有人心偏成這樣的?

  他這性子究竟是算好還是不好?

  還是有點怕皇甫遲的春嬤嬤,按照老規矩遠遠躲在紀非的身後跟著瞧他。

  一身清冷氣息,沒半點人味兒,彷彿呼吸間也不透著熱呼的氣,淡淡拒人於千里之外,就只有小姐看不見他身上那道冰做的牆似的,照樣湊近他的身邊也不畏冰霜覆面。

  「怎麼,還是怕他?」紀非向後問著,也搞不懂她究竟是怕他什麼。

  春嬤嬤嚥了嚥口水,「嗯。」

  「他又不咬人。」

  「可他冰人。」

  「就是,那眼神可凍著呢。」蘭總管不禁也要跟著抱怨。

  紀非忍不住笑了,「呃,形容得很具體。」

  第2章(2)

  就這麼堂而皇之遭人打量還妄自擅加評語,皇甫遲懶懶地抬首,兩記眼刀不客氣地朝他們颼颼甩了過去,令春嬤嬤抖了抖身子,又再次縮到紀非的身後,就算定力較好的蘭總管,兩肩也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。

  「行了,又不是在看面相,都別把眼珠子轉來轉去了。」看出他們困境的紀非,把廚房留給兩名忠僕,拉著皇甫遲一塊兒往廚房外頭走,「我說你怎老是對他們這麼凶?」

  皇甫遲若無其事的問:「有嗎?」

  「你心底有數。i她伸手推開書房的房門,「沒空與你多聊,今日我忙得緊,你自個兒去做你的事吧。」

  「嗯。」他跟進書房裡頭,自顧自地去書櫃上抽了本書,再找了個離她不遠的地方落坐。

  不大的書房內十分靜謐,偶爾響起書頁翻過的沙沙聲響,午間露臉的日光鑷足悄悄走進屋內,映照在坐在窗邊伏案寫折子的紀非身上,皇甫遲自書頁裡抬起頭,日光勻勻布在她的身上,她的衣衫她的發,瑩螢耀眼,那張認真的容顏,輪廓線條柔軟細膩格外動人。

  皇甫遲靜靜地看著她,總是時時刻刻都壓抑在他體內的那股戾氣,此刻安靜深沉,猶如一池沉沉睡去的湖水,他的心,從不曾覺得如此平和寧靜過

  身為修囉,他生來,就沒得到過片刻的安寧,可只這一眼,他卻恍然明白了飄浮在空氣中的塵埃,歲月中無法挽留住的明媚,與她飛揚的青春。

  他不想挪開雙眼。

  若是可能的話,他想繼續這麼看著她,他想看著這名方纔曾牽過他手的女孩,想看這名命中注定生在刀鋒邊緣卻又不肯認命的女孩,他想看,她的未來……

  隨著年節的腳步日漸接近,在山頂上安靜的小宅邸,近來也忙碌了起來。

  日日都窩在書房裡的紀非,在蘭總管含蓄的示意下,認分地拖著皇甫遲自書房出來一同栽進廚房,與春嬤嬤一塊兒準備起過年的吃食。

  不過由於春嬤嬤太過畏懼皇甫遲的關係,反而嚴重拖慢了手邊的工作,紀非只好把神仙大人踢去與蘭總管作伴。

  收到燙山手芋的蘭總管,戰戰兢兢地邀請神仙大人一塊兒加入打掃宅邸的行列,但在皇甫遲手勁太大捅破了無數片窗紙、掃斷了兩支掃帚、擦破了半打花瓶後,欲哭無淚的蘭總管只好恭請神仙大人移駕書房繼續清閒度日,省得再為他這名心臟脆弱的苦命管家增添損失。

  年三十那一夜,被人請來飯廳的皇甫遲怔怔地看著飯桌上豐盛的晚膳,然後微側著頭看向紀非。

  「怎麼了?是不是忘了如何用筷子?」她邊問邊替他挽起過長的衣袖,以免待會兒會妨礙他進食。

  他看看她的動作,「……不是。」

  溫暖醉人的室內,浮動在空中的氣息,彷彿早甩開了外頭冰冽的寒意,皇甫遲揉揉眼,飯桌上各式大菜看得他有些眼花繚亂,這還是他頭一回在人間陪看凡人一塊兒過他們口中的年節,才剛剛開了吃戒的他,也是首次見著這麼多的山珍海昧,各種他所不知的食物在亮晃晃的燭光下似在朝他招手,很快就勾去了他大半的好奇心。

  「神仙大人,您定是沒吃過年節菜吧?」光看他那副揉合了困惑與訝異的樣子,蘭總管很快就摸出個來龍去脈。

  「……嗯。」

  「來,您試試。」蘭總管漾著笑,沒等紀非親自動手,就慇勤主動的替他布菜。

  「好吃……」皇甫遲嘗了一口,臉上冰冷的線條不禁鬆動了些許,素來的冰山臉頗有融化的趨勢。

  「您再嘗嘗這個……」蘭總管看了他的表情隨即被激勵了一把,不厭其煩地替他一一介紹起桌上的菜色,甚至還拉上了春嬤嬤替他講解這些菜是怎麼做出來的。

  紀非雖想提醒他們上回皇甫遲被撐飽的下場,不過看在過節的份上,她也就不出聲去破壞這飯桌上難得的和諧了,她將春嬤嬤斟上的烈酒推至皇甫遲的面前,在他皺著眉嗅著那濃烈的酒香時對他說。

  「這可是春姨三年前釀的,你正好趕上今年開壇。」

  皇甫遲沒有遲疑地舉起酒杯,仰首就一飲而盡,然後他涼愕地張著眼直望著紀非。

  「如何?」

  「……辣。」

  「一路熱呼進了肚子裡是吧?」曾偷喝過幾回的紀非笑著問,很清楚在這大冷天來上一杯會有什麼好處。

  「嗯。」頭一回體會烈酒帶來的渾身熱意,皇甫遲的表情有些古怪。

  「喜歡不?」

  「喜歡。」他醺醺然地瞇著眼,大掌拍撫著呼呼的肚子,「舒坦。」

  每每見了皇甫遲就像耗子見了貓的春嬤嬤,難得被他那一副歪頭瞇眼樣給逗笑了,當下她也忘了先前是怎麼躲他的,一個勁地為他斟酒夾菜,巴不得把桌上大盆大盆的菜全都倒進他的肚子裡,若不是有過經驗的紀非在一邊攔著,怕是她老早就把那壇會醉死人的烈酒都往他嘴裡灌了。

  蘭總管夾了一些菜擱進紀非的碗中,「小姐你也用點菜,別忘了待會咱們還得下山到鎮上賀年。」

  「這時辰?」她納悶地蹙眉,往常拜年不都是天亮了大初一的事嗎?

  蘭總管將打聽來的風俗告訴她,「這兒的習慣與咱們南方不同,子時一過家家戶戶就開始拜年了,愈早些登門也就是愈給家主面子,家主也就愈高興,所以咱們得趁早才行。」

  「也是,這些日子鎮上的人也幫了咱們一家子不少……」紀非點點頭,側首瞄了喝得正專心的皇甫遲一眼,兩眼忽地一亮,「等會兒你也陪咱們一塊兒去。」

  皇甫遲握住手中的酒杯不動,「我?」

  「就當是去開開眼界和領略一下人間的民俗風情吧。」比起老是偷偷摸摸的去拯救百姓,卻又從不與他們有所接觸,還不如正大光明打入百姓生活中來得實際。

  「嗯。」他點頭應看,目光卻有些不捨地徘徊在那壇春嬤嬤親釀的美酒上頭。

  「放心,就擱著,回來後不會短了你那一杯的。」她看也明白他在想啥,於是向春嬤嬤點頭示意將酒罈給蓋好收妥。

  熱熱鬧鬧用完了晚膳後,除了壓根就不怕冷的皇甫遲外,每個人皆換上春嬤嬤近來趕工出來的厚厚棉衣下山了。

  走在積雪頗深的山道上,紀非回頭看了走在最後頭的皇甫遲一眼,就見他似提不起興致懶洋洋的走著,為免他突然改變心意回山頂去,她索性拖抱住他的一臂,一路拉著神仙大爺往山下走。

  一到了夜半時分卻燈火亮如白晝的鎮上,他們就像踏入一場瑰麗的盛宴中,鎮上的人們,人人臉上盛滿了開懷歡慶的笑意,伴隨著此起彼落刺耳的爆竹聲,在空中爆開的片片紙花,像是一瓣瓣紅色花瓣,在街頭巷尾不斷地盛綻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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