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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千尋 說也怪,那雪說降便降,說停便停,再沒有後續,短短幾個時辰,天空又恢復清朗明淨。 百姓們對此議論紛紛,有人說,那個祝英台去給梁山伯哭墳的時候,不是雷電交加,刮暴風、下大雨嗎?咱們太子、太子妃的愛情,也一樣動天地、泣鬼神,老天感動得降下瑞雪呢。 有人言道,那日皇陵大門關起前,有成雙成對的杜鵑鳥從裡頭飛出來。 有人說,咱們太子不是普通人,他是龍王的兒子,天降瑞雪是為了慶賀太子重歸仙班。 各種強加附會的言論不斷在民間發酵,太子的故事成了小說、成了話本,連皇帝桌上都擺上一本。 大街東邊有家福客居,那裡賣的白酒還不錯,但下酒菜略嫌差了些。不過,最近福客居的生意倒是火紅了起來,因為老闆聘來一個說書人,他說書的功力出神入化,替店裡招攬來許多新客。 這個午後,上門的客人很多,全是來捧說書人的場,一張桌子、一副竹板,太子的故事在說書人嘴裡,成了傳奇。 「話說燕梁大戰,我國太子龍儇熙使計,逼得梁國國主梁皓有家不得歸。而生性狡猾的梁皓勾結太子妃在雁飛山上的最後戰役中,裡應外合,殘殺燕國大軍無數。 「就在太子與梁國將領激烈交戰之時,殘暴的梁皓竟一聲令下,施放火陣,將太子和梁國軍將一同困於火陣當中。 「遭熊熊大火圍困的梁國將士們難以置信,追隨多年的主子吶,竟然將他們的性命視為無物,難道為達目的,誰都可以是他手中棄子? 「而太子雖身處火陣,仍維持著皇家氣度,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心想,這樣的男人,忝為帝君。民為重、社稷次之、君為輕,堂堂一個國家的君王,豈可輕易背棄為自己出生入死的將領?這樣的人,心太狠! 「梁皓志得意滿地看著火焰中的殘軍,勝利的喜悅在他臉上張揚,梁國將士卻心灰意冷,再無心戀戰,他們紛紛拋下手中武器,望向同樣受困於火海的大燕太子。死亡,離他們只有一步之距。 「勝負就此定論,梁皓即將拿回自己的家國,待來日養兵蓄勢、重建聲威,他必定再次舉兵,與燕國對決。然而眾人萬萬料想不到,在生死存亡之際,太子仍能冷靜定心,憑著一股真氣,高舉雙臂,奮力將手中長劍擲出。 「那瞬間,火圈內的將領們其實是有能力阻止的,但沒人想動這個手,對一個背棄自己的君主,他們已無心為他做更多。於是那柄長劍成了疾發利箭,筆直向梁皓射去。 「當長刃沒入胸口,梁皓目光猙獰,他死死瞪著太子,滿心訝異。怎麼會?他已經贏了呀,怎會一個轉瞬,勝負逆轉?他緩緩垂下身子,太多的不甘願是他未出口的遺言,他不想死、不想輸,他還有大好的明天…… 「梁皓的雙眼慢慢失焦,知覺一寸寸抽離,原以為這場燦爛的大火之後,迎接自己的是即將到手的勝利,怎知索命閻羅來的速度遠比勝利快。 「在千萬梁軍眼前,梁皓從馬背上翻摔而下,燕梁大戰,至此正式結束。 「『這一劍,為你們梁國上下千萬百姓。』這是太子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,對象是想置他於死地的梁國人。 「這時天空射下一道炫目金光,緩緩地籠罩在太子身上,燕梁兵將們都看到這幅異象,他們齊齊仰頭,看見太子雙手負在身後,臉上帶著淡淡笑容回望他們,太子的魂魄緩緩升上天空…… 「太子的死訊尚未傳回梁州,苦苦等候太子歸來的楠楠在夜裡突然驚醒,她聞到一股異香,匆促下床,連鞋子都來不及套。接著一把拉開房門,衝到院子裡頭,竟然發現太子就站在庭院中央。皎潔的月光在他身上落下柔和光暈,眼見心上人歸來,她只覺得快樂得不得了,立刻飛奔向前,沒想到卻撲了個空,她不解地望向太子,只見他蹙著眉頭,輕輕念著: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炬成灰淚始干……」 淒美的故事,透過說書人精湛生動的說唱技巧令顧客們聽得如癡如醉,雨兒悄悄地垂頭,抹去頰邊淚水,晴兒見狀拍拍她的手背,輕笑道:「死,有重於泰山,有輕如鴻毛,太子和楠楠的故事會在大燕百姓心底傳唱千年、萬年。」 晴兒的話一字一句全傳進惠熙耳裡,他和閱熙就坐在她們身後的座位,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,只是此時此刻,他們四人尚且不曉得,彼此的命運將就此糾纏不清。 惠熙是大燕朝三皇子,身邊的人都喊他三爺,他是個長袖善舞型的人物,宮裡宮外人人讚他賢明,和五皇子務熙同為宛妃所出。 惠熙長得相當漂亮,他有股陰柔之美,狹長的眼尾拉出鳳眼的魅態,五官精緻細膩、膚色白皙,比起多數的女子更令人賞心悅目。 此時的他身穿白色長袍,寬袖大襟,腰間束著一條五彩琉璃帶,下綴紫色流蘇,上半身套了件淡紫色錦緞馬甲,烏溜溜的長髮只用一支銀簪子簪住,形象清秀風雅,儼然是個極具品味的貴公子。 坐在他身邊的是四皇子閱熙,其與大皇子壢熙同為瑜妃所出。 閱熙有雙炯亮雙眼,眉峰間英氣颯颯,丰神俊朗,氣宇軒昂,渾身透著股書卷氣,個子挺高。他身上是一襲淺青色長衫外罩靛紫寬袍,腰間繫銀帶,頭繩玉鈕,足蹬青緞涼裡皂靴,襯得他英姿更盛,是那種令女人對他頻頻回顧的男子。 惠熙反芻著剛聽來的這句話,苦苦地笑著,龍儇熙和楠楠的故事會在百姓心底傳唱千年萬年,那他龍惠熙和楠楠的故事呢?龍閱熙和楠楠的故事呢?龍壢熙和楠楠的故事呢? 難道他們的故事全然沒有價值,難道他們的故事注定要湮沒在如梭光陰中? 恨恨地舉杯,他想把自己灌醉。 這段故事,惠熙已經聽過無數次,明明知道這些故事經過說書人的嘴添入太多的穿鑿附會,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,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,因此只能天天到此聽著說書人的話,想念著楠楠。 是的,他喜歡楠楠,非常、非常喜歡。 雖然喜歡楠楠的人很多,就像眼前有了五分醉意的閱熙,就像那個再也不輕易展露笑顏的壢熙,他們的心,都因為楠楠的殉葬,缺失了一角。 惠熙擰著眉目,白皙手指端著瓷杯,氣悶地一口口飲下杯中烈酒。 「她長得又不美麗,不會寫詩、不會填詞、不會彈琴,連女人最基本的溫婉柔順都沒有,這種女子,隨便伸手一撈就是一大把,沒什麼值得誇耀。」閱熙也仰頭飲盡杯中物。 「說的好,可偏偏,我們無法對她忘情。」 惠熙敲著自己的額頂,蠢吶、笨吶,明知道楠楠早已選定儇熙,明知道她的愛情是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,明知她只想成為儇熙的比翼鳥、連理枝……可放手、放心……難吶! 而今她為了愛情,連命都搭了進去,教他們這些全心維護她的男人,情何以堪? 「我聽見李荃紫的瘋言瘋語,她說,太子本想放棄江山,帶著熱愛自由的楠楠遠走高飛。因為知道這個計劃,她才會怒火中燒,選擇與梁皓合作。」閱熙說道。 直到現在,他還是無法相信這樣的說法,江山多嬌、權勢多迷人,堂堂一國儲君的龍儇熙竟然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全數放棄? 「這謠言我聽過,我相信女人的嫉妒與瘋狂,但無法想像,我們搶了一輩子的東西,他竟然不屑一顧。」可惜他的計劃與性命,最終都毀在女人的嫉妒裡。 「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絕對真心,他才能打敗我們所有人,贏得楠楠的真情?」 「贏又如何,他終究是死了,就算楠楠一心追隨又如何,太子再也不會知道、不會感動,不會為她做什麼。」 「對,死了就是死了,再也改變不了什麼。來,乾一杯,我們敬、敬……楠丫頭的笨。」 清脆撞杯後,惠熙又一口飲盡杯中烈酒。「她笨?錯,世間再找不到比她更聰明的女子。知不知道,光是那些包包,替咱們大燕國賺進多少稅收?」 他輕笑出聲,想起楠楠設計的包包,想他們合力開「飽學齋」賺進大把大把銀子,想她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賺錢點子……她哪裡笨啊,她聰明得不得了。 「好好好,她不笨,她聰明,可聰明的女人怎麼會選擇死亡?螻蟻尚且偷生啊,她不是批評過殉葬嗎,說那是野蠻律法,是為了殘害女人而被發明出來的。」 「是啊,那回我還笑話她說,男人何必殘害女人?男人死了,沒人可依靠,女人自然活不下去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