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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惜之 「人家謙虛嘛,太棒了,等水水和小雨滴生下來,我們搖身一變,變成搶錢一族。」 「對,搶錢,搶無數金錢。」 羽沛感動極了,她哽咽說:「妳們先去換衣服吧……」 這天晚上,颱風剛過,小雨滴和水水出世,為著四個媽媽的期待,他們不怕人生險阻。 三個月後,藝品花店開張,四個大老闆,兩個小東家熱熱鬧鬧地迎接生命中的每個希望與可能。 第一章 「初蕊,這是汝的命,不要怨天怪命,總是要一天忍過一天,這世人好好修行,後世人才會出頭天,知否?」師父一面撫著她的手背,一面低言勸慰。 「是,師父我知。」點點頭,她乖巧認分。 答話的是個十七歲的小女生,她的漂亮常教人驚艷,柳葉眉、含丹唇、白皙圓潤的肌膚,怎麼看都不像個受虐兒,可她的遭遇是全村人人知曉的,酗酒父、嗜賭母,一碰到不順遂便拿她出氣,打個半死才肯放過,每每鄰居見了她,都要歎一聲「水人沒水命」。 「汝和父母有前世冤,這世人汝是返來還債,一日,債還清,汝自然就要飛走,所以要歡喜做、甘願受。」師父慈愛眉目映入她眼簾。 「初蕊知。」 伊是啊!天未光,便起床洗衣起柴,灶腳下,捧起一碗隔夜飯,便想起該怎麼熬出好吃的菜粥,給父母親當早餐。她有一顆玲瓏剔透心,袂長大,便學得了怎麼過生活。 她會在床腳下擺個奶粉罐,倒入清水孵豆芽,她會滿山遍野尋野菜,會在林間找鳥蛋,甚至學會找草藥熬苦茶給阿爸解酒,生活再艱苦,她都咬牙撐過,不曾怨尤。 國小畢業後,爸媽不准她讀冊,老師到家裡訪問,她還笑著對老師說,是伊自己不愛讀冊。 讀冊啊,誰不愛?和同學說說笑笑,聽老師說些沒聽過的見聞,那才是人生才是眼界呢! 聽老師說,台北啊,人人手裡攏拿電話,想和誰說話,就同誰說話,哪像他們窮鄉僻壤,還袂當家家戶戶都有電視電話。聽說台北的小姐好時髦,一套名牌衣服要上萬塊,天吶!那是鑲金嵌鑽的吧!一萬塊,夠她活兩三個月了呢! 說到這……阿爸有多久沒上工了? 阿爸沒上工,沒錢還債,阿發嬸不給賒酒,回到家,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吧。皺彎眉,可憐她一身皮肉,又要吃苦。 「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,伊有伊的痛處,是汝囝仔人不知的所在,要體諒、要闊心腹,人講,大海容納百川,有量才有福報。」 「初蕊知。」 她是不懂恨的女孩,也許是山裡長大,看山看天,看出她無妒心。單純的她,認為每個人的生活有每個樣,不能拿來相較。 比方,阿雀總不平自己的眼睛小,可那是父母生成,哪能改變?再說,她最好的朋友月虹,老嫌家裡弟妹多,飯吃不飽,可不知,將來弟妹成人,全家人齊心努力,才能打下一片家業。 所以,她不恨怪父母,她甚至相信師父的話,父母有苦吐不出,才用酒精賭博麻痺自己,要怪,就怪她前世欠下父母太多,要一項項還清,才算公平。 不過月虹……想起月虹,眼神黯然。 半年前,她被阿桂姨帶走,如今,不曉得過著什麼樣的生活。吃得飽嗎?有沒有被苦毒?那邊的人待她好否?月虹走後,沒寫過信來,初蕊的擔心只能擺在心底。 不過,她親眼看到月虹父母親拿了阿桂姨的錢,歡歡喜喜買下地,那一甲水果園碰到今年風災多,價錢看俏,賺了好一筆。月虹弟妹很開心,他們常拿著裝滿米飯的碗坐在院子外頭吃,看得初蕊好生羨慕。 阿桂姨是人口販子,專替山下人尋工、買查某囝仔,還替不孕夫妻上山找代理孕母,她人不壞,說話中中肯肯,態度也挺和氣,不過,人口販子總不是個正當職業,為此,初蕊總是遠遠見到她的身影,便避了開去。 怎麼啦?怎會聯想到阿桂姨?阿桂姨和她無關,操什麼心啊? 「照理講,汝這對眉毛,生就一對柳葉枝,命相上講,這種人定享榮華富貴。汝的菱角嘴,嘴型鮮明,分明不是艱苦中人。再講汝的這雙手,粗的細的全擔起來做,竟然不見粗繭,幼軟得親像三歲囝仔,分明是千金小姐的手,將來妳一生是大富大貴命,相信師父,師父看人足准。」 「是。」 初蕊笑笑,什麼大富大貴,她不敢想望,只希望阿爸阿母趕緊戒酒戒賭,清清醒醒踏踏實實過日子。 「做人本來就艱苦,只不過一人苦一項,人人苦的不相同,怨不來天地神明,總是要不驚不懼,將苦吞入腹,時深日久,苦盡甘來,才算是好命人。」師父殷殷教誨。 「初蕊瞭解。」 「汝瞭解尚好,不耽誤汝的時間,趕緊回去,免得汝阿爸阿母找沒人,發脾氣。」 「是。」 初蕊聽話,到佛祖前合掌膜拜,不求富、不求貴,但願平安一生。回身,背起簍子,向師父彎身鞠躬後,轉身離開小小的鐵皮屋。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探頭,有人客? 從門邊,初蕊看見阿爸阿母拿一迭鈔票,歡喜清點。是誰拿錢來?通常只有索債的客人才會上門來啊! 「你們尪某拿了錢,好好過日子吧。」阿桂姨把落了款的契約書收回皮包,好言好語對范家夫婦說。 「是、是、是,有這些錢,我們一定會振作起來,重新規畫未來。」 阿爸的聲音喜孜孜,彷彿有了這一著,人生便是大轉變,轉出一個和眼前完全不同的命運。 「是啊,不要再賭,再賭下去,你們沒有其他東西可賣了。」 望著兩夫妻,阿桂姨搖頭,這種人她看多了,轉不了性的,給他們再多的錢,都改變不來他們的命運。人說,入土八字命就是這般,有人一生貧賤,有人清彩一世,看在前世好香有燒,好事有做否。 「阮知、阮知,毋免阿桂姨叮嚀,自此以後,阮一定好好作人。」阿母數著錢,眼底淨是光彩,幾時見她這樣快樂呢? 貼在門後,偷聽的初蕊一顆心怦怦亂跳,她聽懂了,輪到自己要被賣掉。 她會被賣到哪裡呢?妓女戶?老師說過雛妓問題,說她們如何飽受心靈身體摧殘,說她們如何生病無人理,說她們的命運是這個畸型社會的悲劇,當時老師千叮嚀萬囑咐,要他們千萬記住,若是人口販子到他們家時,一定要跑到學校找老師。 想到這裡,初蕊悄悄放下竹簍子,準備往小學方向跑去。 可是阿爸找不到她,肯定會去找師父和老師理論,上次她摔到山谷下,爸爸拿著粗木棍往老師家找人,嚇得師母和小孩子抱頭痛哭。後來,還是老師拜託村長派人幫忙尋找,才發現她半昏迷躺在山谷裡。 這次……怎能再害老師? 若她跪著哭求阿爸阿母,他們肯放她一馬嗎?如果她能賺到很多錢,是不是就可以不把她賣掉?問題是,要怎麼賺很多錢? 老師說,知識是人類最重要的力量,現代人不讀書,沒辦法生存,她書念得少,連生存都困難了,如何賺到很多錢? 突然,月虹弟妹快樂的笑鬧聲在她耳邊揚起,月虹阿爸阿母買貨車時的驕傲笑靨在她腦中擴大,師父的聲音重複播放──「汝和父母有前世冤,這世人汝是返來還債,一日,債還清,汝自然就要飛走,所以要歡喜做、甘願受。」 歡喜做、甘願受……歡喜做、甘願受……歡喜做、甘願受……歡喜做、甘願受……喃喃地,她一遍念過一遍,念頭在她腦間紛亂。真是要歡喜做、甘願受? 「初蕊回來了,還不快入門,站在外頭作啥?」難得的熱烈、難得的親切,看著阿爸諂媚嘴臉,她幾乎不認識。 細細打量初蕊,阿桂姨心想,這孩子模樣生得好,五官分明,黑黝黝的眼珠子淨是清澈,看人看多,這個初蕊注定好命,伊實在不該淪落風塵,只是啊……萬般皆是命…… 歎氣,她走到初蕊身邊,拉起她圓潤凝脂般的細嫩小手,笑問:「好孩子,肯不肯跟阿桂姨去,我保證以後吃好穿好,毋免再過歹日子。」 初蕊看看母親,再看看父親,好日子?是什麼好日子?別騙伊年歲輕,學校老師有教過,這種生活一旦淪落,再回頭已是百年身。 直覺地,她搖頭,努力在腦袋裡尋找條件,倘若條件講得通,或者、或者……她能運轉,人生自此不同。 「憨囝仔,汝怎想不通?留在山上,一世人未出頭天,倒不如跟阿桂姨去,從此穿金戴銀,若跟到好男人,更是大富貴,免親像汝阿母,悲哀甘苦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