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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藍蓮花 這一戰的消息傳遍江湖。老夫人在他們回府當晚便廣邀親朋為大哥慶賀。當晚大哥風華照人英俊無比,大夫人更是笑逐顏開,連一向冷漠的父親似乎也表情溫和了許多。 但我的眼睛卻總是望著二哥,我看見他蒼白的臉色,淡淡憂鬱的神情,看見他默不作聲地喝酒,一杯接著一杯。然後我感覺到父親的目光有時落在二哥的臉上,冷冷的銳利的眼光,二哥卻像是毫無察覺。我漸漸開始為二哥擔心,不知道他的落落寡歡會不會終於惹惱了父親,然後我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。 在二哥幾乎喝完了第二壺酒時,父親忽然扔出一根竹筷擊敲碎了二哥的酒杯。 "一人向隅,舉座不歡" ,父親淡淡地說,"既然不高興坐在這裡,就回房吧。" 席間一片寂靜,百十雙眼睛盯著二哥。 二哥低頭望著碎了的酒杯,呆呆出神。 我只覺得心臟一時停跳,血全湧上了臉,雙頰火一般地燙。我但願受到父親這般羞辱的是我,而不是我那太過執著而無法不脆弱的二哥。 二哥慢慢抬起頭來,燭影晃動,模糊了他秀逸的輪廓,我看不清他的眼神。 他慢慢起身,雙手有些顫抖,但他很快把它們攏在袖中。 他穿過大廳,神氣出奇地平靜從容。我目送他在門外廖落的燈影中漸行漸遠,然後我再也吃不下一口東西。 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溜出了宴會。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二哥,無論是快樂或者不快樂,我們總會躲進我們的廢園。 二哥果然在那兒,坐在我第一次看見他的亭子裡,身邊放著不知從哪兒來的酒罈。 看見我,他奇怪地笑笑。"阿湄",他說,"過來陪我喝酒。" 我坐到他的身邊。我們喝了很久,夜風吹來,令我忽覺無限悲傷。 "二哥",我說,"其實你不用在意爹的。" "我可以麼?" 二哥抬頭微笑,"我是他的兒子。" 他望著漆黑的夜空,不動聲色:"你知道麼?" , 他說,"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向他證明我配做他的兒子。但是無論我怎麼努力,無論我做到什麼地步,我在他眼裡,永遠什麼也不是。" 他的口氣彷彿只是在說別人的事。 "我怎麼會剛剛明白? 他這麼對我已經二十年,我卻剛剛明白。我真是不配做他的兒子。" 他臉上浮起恍惚笑容。我握住他的手,他的手燙得可怕,使我吃了一驚。 他掙開我,站起身來。 "天晚了,回去睡吧。"他低聲說。 然後他步履不穩地離開了後園。 那天夜裡開始下雨,葉葉聲聲敲打著後園乾枯的草木,一種非人間的淒涼。 我做了許多悲傷的夢,夢見了許久沒有夢見的媽媽,叔叔流動著憂傷笑意的眼睛,又恍惚間覺得二哥似已不在人世,醒來時我淚流滿面。 雨下得更大,我呆呆地聽著,忽然間一陣無由的恐慌讓我心驚肉跳。 我披上外衣衝出屋去,冷雨打在我顫抖的身上,恐慌使我的腳步變得虛軟,我踉蹌地跑到二哥的漆黑一團的住處,大力地叩門。 無人前來應門。 我才想起他唯一的僮僕阿楠已在數日前回家照料生病的母親。 一團冷意從腳跟擴散到我的指尖,然後我便聽見雜在簌簌雨聲中的二哥的咳嗽。他咳嗽得撕心裂肺,到後來戛然而止,死一般寂靜。 我躍牆而入,衝進門,手指顫抖地點著燈。 床上的二哥面無人色,喘息艱難。 "你受了傷?" 我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。 他不回答。 我解開他的衣服,看見他胸前纏著厚厚的布條,透出黑沉沉的血跡。 他喘息著望我,笑容慘淡。 我顫抖著解開他的繃帶,傷口在胸肺之間,是觸目驚心的劍傷,一共三處,兩處較深的紅腫化膿,已經迸裂。他發著高燒,皮膚卻仍是慘白,彷彿全身的血早已經流光。 我的眼淚轟然而下。 "哭什麼… " 他說,"…你一向不哭。" 我不能說話。 "那時候沒死…" 他低聲說,"…現在就不會。" 我點點頭,握住他的手,他目光渙散。 "太快了…始終有幾劍避不過的… …" 我心中一動,忍不住問,"什麼?" 他目光一閃,再次劇烈地咳嗽,嘴角嗆出了血沫。 咳嗽牽動了傷口,更多的血湧了出來,他痛得五官扭曲,然後他終於昏了過去,蒼白的臉孔舒展開來,死一般平靜。 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狂奔,奔向府裡另一側的父親的住所。我不顧一切地捶著院門,直到有人前來應門,推開那人,我直衝進正屋。父親已經起來,披衣坐在燈下。 我跪下去。 "二哥快要死了,求你救救他!" 我緊緊盯著父親,忘記了我從來不敢這樣對他直視。 父親仍一貫地冷漠鎮靜,只微蹙起眉問:"究竟怎麼了?" 我吸了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。 "是劍傷… 一定傷了肺,他咳血,發高燒。" 父親點頭,揮手叫進了一名僕人,"你去請萬大夫,要他盡快趕來。" 那僕人領命而去,父親也站起身來。 "就這樣吧,你也回去休息。" 他說。 我忽然覺得全身的血一起湧上頭頂,衝擊得我一陣昏暈。 "你不去看看他麼?" 我大聲地說,"難道他不是你的兒子?" 父親本已轉過了身,此時便站下。 "我不會去看他。" 他冷靜地說。 "如果二哥死了呢? 你也不去看他?" 他仍不回身, "如果他是我的兒子,不會那麼容易就死。" 我啞然,無限心灰。一語不發站起,我轉身離去,卻在門檻上絆了一下,幾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風雨中去。忽然聽見父親的聲音: "好好照顧他。" 他說。 我怔了怔,卻沒有回頭。 二哥的傷勢十分凶險。大夫說他重傷以後一直失於調養,大量飲酒更使傷勢惡化。他開了藥方給我,說明十副藥後如不見效他亦無法可施,一切視乎天命而已。 三天裡我不眠不休地守護著昏迷不醒的二哥。他時時爆發的咳嗽空洞而淒厲,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湧出的血沫,惶恐地覺得他的心肺正這樣一聲聲地扯碎。 第三天的黃昏他的高燒終於退去。我目不轉睛地守望著他,直到他在夜半時醒來,清明眼神霎那間映亮了昏暗的房間。 熱淚狂湧,二哥在我眼中變得模糊。 我聽見他低聲地說:"我不會死,阿湄,我不會扔下你一個。"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。 節氣已是深秋,秋意破牆而入淒涼徹骨,迷茫秋雨漫天漫地。 二哥望著窗外寂靜的院落對我說, "你看,阿湄,記得我們的只有蕭蕭落葉,漏雨蒼苔。" 七天以後我們兩人又出現在家中的飯桌上。父親淡淡地看了我們兩眼,什麼也沒有說。大哥卻側頭望著二哥,神情奇特地微笑。 四姐姐慕容泠低呼了一聲:"二哥,你病了麼?" 大夫人望她一眼,她便垂下頭去。 二哥淡然道:"現下已沒事了。" "沒事就好," 父親漠然地說,"坐下吃飯吧。"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飯,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。 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開始行走江湖展露頭角。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瀾。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,已滿二十卻仍仍無建樹的二哥不免顯得黯然無光。他彷彿注定要淹沒在其他兄弟的光華之中,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劇變改變了一切。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,父親和我的四個哥哥再次離家遠行。他們走時整個慕容府裡瀰漫著桂花的香氣,一個月後,當府裡的丫環們忙於收集晾乾的桂花預備縫製香囊時,一則傳言一夜之間傳遍江湖----父親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經遭天戈幫暗算不幸罹難,唯有二哥因事滯留在松江逃過大劫。 慕容府的人們惶惶終日忐忑不安,卻從來無人膽敢宣之於口。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沒有消息,直到七天之後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,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語不發地跪下,人們才開始明白禍事已經成真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