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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頁     羅莉塔·雀斯    


  艾司蒙見到她時,她正充滿著罪惡感,拚命想找借口擺脫責任。獨自一人時,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開始、回到威尼斯,想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。艾司蒙來了,她又跟他回溯一次,但他也只看見她所看見的,並且說了出來。他或許用了浪漫美麗的字眼加以偽裝,然而事實終究是醜陋而痛苦的。

  只因他不肯幫助她說謊,她竟像壞脾氣的小孩把氣出在他身上。他不肯假裝她是落難少女,也不肯把她抱在懷中安慰,保證他會照顧她、永遠不拋棄她。

  然而,她從頭到尾都很清楚這是真實生活,不是童話故事。在真實生活中,把自己放在他手中,就是要求成為他的妓女。

  她手中的鉛筆不斷畫著線條與陰影,空白的素描紙上逐漸出現熊熊燃燒的壁爐和爐前的男性身影。他正轉向她所站立的沙發,而她一如心中那瘋狂與邪惡的動物,對著他咆哮。這動物渴望成為他的妓女,渴望他的手臂緊緊抱住她,他的嘴唇火熱的攻擊她。

  初嘗火焰,就已警告著即將發生的大火,以及結果必將是絕望和羞愧的灰燼。然而,儘管有這警告,她仍瘋狂的衝了過去。幸好,僅餘的驕傲拯救了她。她知道慾望會將她轉變成怪物,而她太過害怕他會看見。

  所以,她把他趕走。他永遠不會再回來,如此,她便安全了。

  她扔下鉛筆,把臉埋在雙手之中。

  ☆☆☆

 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來了一下,只說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時戴了那條藍寶石項鏈,又對於她必須離開倫敦,彷彿很是懊惱。菲娜說,她最小的妹妹蘭蒂去杜賽特探訪她們的姑婆時,生病了。

  「看來我永遠要扮演護士,」菲娜說。「或許,護士正是蘭蒂想要擺脫的。慕德姑婆很謹慎,我若不去,蘭蒂大概會被當成臨終的病人。」

  「可憐的女孩,」黎柔同情地說。「出門在外,生病最難受了。她或許已經十八歲,但我相信她還是會想要媽媽在她身邊。」

  「她的確想要,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色。我們的母親在生到第七個嬰兒時,已經完全沒有當母親的興趣,偏偏她對父親的興趣並沒有減低。不過,我有時真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。她每次中獎都很驚訝,而我那淘氣的父親又故意不跟她解釋。」

  「看來你也繼承了這份淘氣。」黎柔笑著說。

  菲娜拉平手套。「嗯,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。我九個兄弟倒沒有一個得到他的其傳,啊,我這是在幹麼?」她大聲說。「我只打算來待個一分鐘的,我的車伕又要因為我讓馬車等我而生氣了。」

 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。「我會盡快回來,你要每天寫信,別讓我無聊到死。」

  她沒等回答就匆匆離去了,一點也沒發現她的朋友已經無聊到死。也寂寞到死。

  因為黎柔的數促,德魯重拾被打斷的巴黎之行。她已一個星期沒有見到大維。葬禮之後沒有任何人來訪,只有艾司蒙。

  但是,她不要想起他。

 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,只需保持忙碌。雖然作品不見得有藝術價值,但保持忙碌從來不是問題。她以前也有過靈感枯竭的時期,很清楚可以怎樣打發時間。

  她利用下午釘畫框,晚上時把畫布釘上去,翌日她準備了兔皮膠刷在畫布上。接下來的一天,她正用白鉛與松節油再刷一次畫布時,薛本尼伯爵來訪。

  他是黎柔絕對沒有想到、也很不想見到的客人。不過不管好壞,暫時分分神也好,因為無論她怎樣忙碌,她的腦袋還是一直在想。

  反正,如果見面不愉快,她隨時可以送客。所以,黎柔只脫下圍裙,洗個手,將一些掉落的頭髮夾好,並未另做打扮。薛本尼應該知道他打斷了她的工作,而如果地想回畫室工作,他也應該要能諒解。

  嘉伯已把客人延入客廳,黎柔發現伯爵站在展示櫃前面,雙手背在身後,英俊的臉上眉頭緊皺,表情嚴厲。他匆匆鬆開眉頭,交換寒暄的話語。他慰問她的損失,她適當地答謝,她有禮地請他坐,他有禮地拒絕了。

  「我並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,」他說。「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,我也理解由於我上一次來這裡時的表現,我可能也不是太受歡迎的客人。」

  「那件事沒必要再提。」她說。

  「有必要,我知道我的行為很惡劣,夫人,」他說。「我的爭吵……是跟別人,不應該把你扯進來,我老早就應該來向你道歉。」

  黎柔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話多麼不容易,他的表情冷峻,一如他來毀掉畫像的那天。

  「那幅畫像你已經付了錢,如何處理是你的自由。」她說。

  「我真希望我沒有那樣做。」他說。

  她的良心開始自責,如果她對週遭的事多用點心,他真的不必那樣做。

  「我也很希望你沒有毀掉它,」她說。「那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。不過,如果你擔心的是這件事,我隨時可以再畫一幅。」

  他看著她許久。「你……真的很慷慨,我不是——」他伸手按著額頭。「我擔心那不是輕易可以彌補的。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。你很好,真的很好。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

  她指一指盛酒器。「如果你願意倒酒,我想我可以陪你喝一杯葡萄酒。不管新的畫像可不可能,我希望我們起碼可以重新當朋友。」

  白天她其實不愛喝酒,可是他顯然很需要。她覺得自己虧欠他,協助他重拾鎮定是她至少可以做的。

  幫助顯然不小,他將酒杯遞給她時,表情已自在了一些。然而,她無法相信他的煩惱是毀掉畫像,他看著她的樣子,像在尋找什麼——但,究竟是什麼?

  如果是兇手,他會尋找什麼?她在心裡把問句改成這樣。薛本尼完全沒有必要來這裡,而且他顯然也非常的不自在。

  理由……經常不是表面那樣。

  她看著他喝一大口酒。「我並非暗示你要補償我,」她謹慎地措辭。「我當時就已經猜到你正在生某人的氣,我也經常把憤怒發洩在沒有生命的物件上面。」

  「根據我那天讓自己出的醜,你很清楚我在生誰的氣。」他注視著她的眼睛。「不是只有我遭到配偶的背叛,我在傷害之上又添加了侮辱,非常的不可原諒。」

  「那傷害早已傷害不了我,」她說。「我希望你也能讓它過去。」

  「我很想知道,要怎樣才能讓它過去,」他的聲音很緊。「我很想知道,我要怎樣才能看著妻子的眼睛,假裝一切並沒有發生,一切都沒有改變。」

  她太清楚日子是如何難過,尤其剛開始。如果這個男人知道,他會立刻逃走。

  「請你試著回想我丈夫是怎樣的人,」她說。「我極度懷疑薛本尼夫人知道她進入的情況。你很清楚我丈夫可以如何……不擇手段。」

  他轉身,又走向展示櫃。「我的確知道了,而且用的是最辛苦的方法。」黎柔看著他的手握緊又放鬆。

  「把你扯進這件事是我不對,非常的不對,」他說。「我唯一的借口是當時失去了理性。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,完全不敢採取行動。因為他很可能公開這件事的細節,我會成為笑柄,而莎蘭將一輩子無法見人。那是完全無法容忍的情況。毀掉你的作品,讓我如釋重負。」

  她知道他也不怎麼值得同情,他背叛妻子又豈只一次。然而,黎柔仍忍不住瞭解他的心情。她知道幾乎沒有人敢怎樣,連她都因為害怕樊世報復而不敢離開。樊世不只侮辱了這個男人,還讓薛本尼不敢要他負責。這口氣的確非常吞不下,而且又不能要求決鬥。但伯爵會難以忍受到採取另一種報復嗎?

  「至少你把畫像的錢付清了。」她用話把對方的焦慮減低一些。

  「的確,但是我的債務還在。」他轉身面對她。「我們幾個月前吵了架,她哭了。」他摸著前額。黎柔開始瞭解這是他無助或無法理解時的手勢。「那讓人很不愉快,我變得不喜歡回家。昨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,我買了藍寶石送她,並在家中宴客。那簡直像一場鬧劇。」

  「凱洛夫人跟我提過藍寶石的事,」她輕聲說。「她說那項鏈非常漂亮,夫人戴起來尤其好看。」

  「但莎蘭還是哭了,在客人離開以後,還有今天早上。我真希望她不要這樣。」他放下酒杯。「我不應該說這些。」

  「或許不該對我說,」黎柔輕聲道。「但應該對你的妻子說。」

  「我們只在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才說話。」

  他很痛苦,黎柔非常不忍心。不管她能不能阻止樊世,傷害都已經造成。這是他留下來的債務,她理應償還。

  「這條藍寶石項煉——是求和的象徵嗎?」她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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