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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頁     羽嵐    


  「那你為什麼要喝酒?」蔣輕遙怔然。他這是真的醉了嗎?為何說出的話又是那麼清醒?他的心是一直想醉卻醉不了嗎?

  「因為我沒用!」

  完顏聿哈哈大笑著,那笑聲全是對自己的嘲笑。

  蔣輕遙一咬牙,拿起冰冷的茶水就向完顏聿頭上灑去。

  涼透的茶水成功地讓完顏聿清醒了點。

  他抹抹臉上的水漬,看了一眼蔣輕遙,「謝謝,這茶的味道有些苦,和人生一樣。我該多喝茶,品品這苦澀。」

  「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一個自暴自棄的男人!」蔣輕遙心頭一陣微痛,發覺自己無法忍受這樣頹喪的完顏聿。

  他平日不都是很自信、很喜歡戲弄人的嗎?怎麼會變成這樣?

  完顏聿掃了她一眼,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憐惜。

  他目光一黯,冷冷地說道:「這世上沒人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,你得時刻接受事實,我就是這麼一個男人。而你,不過是一個自身難保的女人。」

  蔣輕遙正要出言反駁,卻被他搶先打斷,「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?」

  蔣輕遙點點頭,仍然不滿於他那種消極的態度,卻又被他搶了話頭。

  「那我們就上路吧。收拾好東西,我在樓下等你。」

  說著,他走了出去。在門口的時候,他回頭,露出一個輕浮的笑容:「很可惜,你又得和我騎同一匹馬,委屈一下吧,小姑娘。」

  蔣輕遙對這一切簡直不知道是要生氣還是要沮喪,只覺得一下子發生了太多的變故,完顏聿變得太讓人難以捉摸。

  他有一句話說得對,她自己不過是個自身難保的女人,何苦去管別人閒事,尤其那人根本不領情!

  迅速收拾好東西,蔣輕遙匆匆下樓,走向自己未知的命運。

  走出客棧的時候,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住過多天的房間,身邊人聲嘈雜,而那寂靜的屋子彷彿是一方世外桃源,躲進去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。

  此刻她走了出來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
  她的未來一定是風雪連天,她害怕嗎?

  攏緊衣袖,風吹在身上有些冷。

  她想,她是害怕的,害怕不可預知的未來裡可能發生的一切。

  「上馬。」完顏聿的聲音在耳邊命令著她。

  蔣輕遙默默地扶著他的胳膊上了馬,身後立刻多了一個溫暖的胸膛。

  馬兒開始奔馳,風更大了。

  因為有了身後的胸膛,蔣輕遙不再感到那麼寒冷。

  第四章

  錯過了宿頭,夜晚降臨的時候完顏聿和蔣輕遙來到了一片荒野。

  「看來今天我們只能露宿野外了。」

  完顏聿抱她下馬,讓馬扎休息去。

  他找了棵大樹,鋪一些衣服在地上,找來乾柴點燃當作篝火取暖。蔣輕遙也拿了衣服坐了下來,卻離他遠遠的。

  「為何不過來一起取暖,莫非是怕我吃了你?」完顏聿看著火光漸漸燃起,點亮了黑色的夜晚,他的心情也和這燃燒的火苗一樣,恢復了一些活力。

  蔣輕遙睇了他一眼,還是不肯坐過去。

  完顏聿又道:「如今到了這個地步,你怕我有什麼用?如果你連我都怕,你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。」說罷,一邊歎氣一邊搖頭。

  蔣輕遙將頭埋進雙膝之間,恍惚著自己無名的未來。

  完顏聿見她這個樣子,便走過去硬拉她在篝火邊坐下,沒個正經地說道:「輕遙姑娘,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受苦了。」

  蔣輕遙板著臉回道:「這話該我來說,你是我的救命恩人,又為了我露宿野外,是我讓你受罪,若有來生,輕遙一定結草啣環相報。」

  完顏聿瞪起眼睛看著她,彷彿不認識她似的,張口結舌地不知該回答什麼好。

  看他這副模樣,蔣輕遙的心情才好了些,忍不住噗哧一笑,完顏聿也跟著笑了。這一笑便打破了一路上兩人之間的沉寂。

  吃了些乾糧,蔣輕遙問道:「到了燕京之後,我會怎麼樣?」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,悶到現在,終於還是問出口了。

  完顏聿身子一僵,用木頭撥著火苗,淡淡說著:「無非兩種結局。」

  「哪兩種?」原來是還可以選擇的?蔣輕遙心裡忽然燃起一絲希望。

  「要不你就成了做粗活的下人,那就是牛馬不如。」完顏聿撇撇嘴角,冷淡地看著她在火光下有些發紅的臉龐,「要不,你就是暖床的女奴,暖床用的,你懂不僮?」

  蔣輕遙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好事,搖搖頭,坦白自己的無知。

  「難怪你一路上沒有哭天喊地,原來是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命運。」完顏聿的眼中陡然多了一絲譏誚和嘲諷,「我就好心地告訴你吧。」

  他將木頭丟進火裡,看著迅速竄升的火苗。「所謂暖床,就是有夫妻之實,卻無夫妻之名,而且對男人來說,你就卑賤得像是螞蟻一樣,召之即來,揮之即去。運氣好,你的主人也許喜歡你,對你好一點;運氣不好,你就會被送給客人,服侍一個又一個男人。」

  蔣輕遙頓時刷白了臉,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。她只知道自己可以忍受鞭打的痛苦,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受不了被仇人玷污身子的恥辱!

  那樣的她,和青樓裡倚門賣笑的風塵女子有什麼兩樣?

  到頭來,她也不過是個妓女……

  不,她不要,她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!

  圍著篝火還是止不住身體的寒冷,蔣輕遙不停地打著顫,恨不得立時一頭撞死還乾脆些。她這父母給的乾淨身子怎能留著給那些金人侮辱!

  完顏聿彷彿沒看到她的變化,又道:「以你的容貌,想做牛馬還真不容易。以你這種脾性,到頭來會比牛馬還不如,那些男人會把你折磨至死。」

  他見過那樣的女人,遠沒有母親那麼幸運,年紀輕輕便淒慘地死去。那些女人臨死的模樣深深地刻在母親的心上,讓她哀憐人世,而無法輕易接受父親的愛。

  蔣輕遙,我幾乎可以看見你死去的模樣了。

  他目光凝視在火苗上,心頭竟湧起毀滅一切的衝動。

  身旁,蔣輕遙忽然抬頭望著天空,靜靜地說了一句:「若是如此,不如棄了此身算了!」

  完顏聿又是嘲諷一笑,「這也由不得你,我雖然救了你,可還是得把你送到燕京。你若是死了,我的罪名就大了,我是不會讓你死的。」

  不會讓你死的,蔣輕遙。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閉上含恨的雙眼,卻更無法對你說出這番心裡的話。

  「我恨你。」

  蔣輕遙盯著他看了很長很長時間,最終輕輕擲下這一句冰冷的話,像箭一般刺在他的心上。

  完顏聿忽然想起自己哀憐了一世的母親,也是那樣無助又不甘地死在自己面前,他卻沒有辦法救她。

  此時此刻,他只能在心裡,默默地說:我也恨我自己。

  ☆☆☆

  完顏聿一直很忙,忙著看住蔣輕遙。

  昨天晚上那番話顯然對她刺激過度,她也不是說說罷了,居然當真開始尋死。

  他們經過一片樹林,林子深處傳來潺潺的水聲。

  蔣輕遙摸摸沾滿灰塵的臉龐,不動聲色地說:「我想洗臉。」

  完顏聿心想馬兒也累了,讓它喝點水、吃點草也好,就牽著馬兒沿著小河走了幾步。

  那河水有些湍急,一不小心掉下去,不是那麼容易活命的。

  電光石火之間,完顏聿立刻意識到蔣輕遙要到河邊不是為了洗臉,她是想跳河自盡!

  回頭向她奔去,果不其然,她真的準備往下跳。

  完顏聿一把拉住她,厲聲問道:「你要做什麼?」

  蔣輕遙奮力想甩開他的手,看也不看他一眼,只淡淡丟下兩個字:「多事。」

  完顏聿的臉幾乎要變形了。

  這個該死的女人!竟然想在他面前尋死!她真的是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嗎?他說過,他不會讓她死的!

  「你這是什麼態度?你們漢人不是最講究知恩圖報的嗎?我救了你,你卻要尋死讓我無法跟上頭交代,讓我擔這個罪,這就是你的報恩嗎?」完顏聿跟了上去,一把拉住蔣輕遙的胳膊,「站在,不許再往前走了!」

  「我從來沒承認你是我的恩人,你若真的想救我,就該成全我,讓我死!」蔣輕遙使勁想掙開他的手,卻沒有那個力氣。

  「死對一個人來說太簡單了,你不是也說過要活下來,讓金人知道漢人是打不倒的嗎?」完顏聿毫不放鬆對她的箝制。

  「我現在承認你說得對,我是太天真了。」蔣輕遙轉過頭來看著完顏聿,唇角有著掩飾不住的譏諷,「我天真到低估了世間的殘酷。我是太傻了,才會傻到眼睜睜看著親人被害卻還是對人這種東西存著幻想,沒有想過他們會這樣對待一個女人?」

  完顏聿冷哼一聲,「不要把這種事情說得好像只有女真人才會這樣,你們漢人也是如此。宋室建立之初,難道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情嗎?秦始皇殺的人難道還嫌少嗎?若論殘暴,只有一句話說得好,勝者為王,敗者為寇!你敗了,就得任人宰割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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