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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侯吉諒 我站起身來笑:「血色羅裙翻酒污。」便往裡邊走。 袁璟一把扯著我,側了頭問:「生氣了?哪裡去?」 我撥開他手:「換一身衣裳。不然濕淋淋的陪著你不成?你再不放手我才惱。」 我轉進艙裡去的時候,那葉小舟靠近了,舟上的人不及停穩了已跳上這邊船來。 細竹簾後,我挑開一道縫來看,見那人一抱拳:「袁璟公子?」不慣為禮的模樣,神情也罷,說話也罷,都是硬邦邦的,就連那一禮都生硬。 袁璟站起身來還禮,卻是認得他的:「袁璟久仰『神工畫師』之名,有心結交,只恨今日才得見沈兄風采。」兩邊相較,自是這一邊流利倜儻得多了。 我卻聽了「神工畫師」四個字,一顆心猛地一跳,忙用手按著心口,彷彿恐怕心從胸腔裡跳出來,旋即自己輕笑出聲,放下簾子理妝。 艙外兩個人的話鑽進耳朵裡來。 「聽聞沈繪一幅《竹枝松鼠》圖軸在閣下手中?」我聽得又笑:這倒真是開門見山,直統統一點彎子不會打的,什麼寒暄,什麼客套,全沒有。 袁璟閒閒地答:「這是在下三生有幸。」便是認了。 「現在圖軸在何處?沈繪想討回。」 這回不僅是我,連袁璟都笑:「不巧了,已贈與照花閣丹青姑娘,搏紅顏一笑。」 這一回沈繪頓了一頓,再開口已有幾分氣:「可能討回?」 袁璟終於有些被得罪了,不鹹不淡地說:「送出的東西,照例是沒有討還的規矩吧?」 我訝然看著艙外,隔著細竹簾子見一個站得筆直的人影又一抱拳:「如此告辭。圖軸沈繪自去討回。打擾袁兄雅興。」就這麼再跳回小舟去了。 這來去之間不過一盅茶的工夫,等我出來的時候袁璟一臉怒色在那裡,連哼數聲不說話,真正是被得罪了。 我抿著嘴望著他笑。 他忍不住開口:「你怎麼那麼開心?笑了又笑。」 我依舊笑:「笑你呀。」其實是笑那個人,沈繪。 我說:「原來那畫兒是偷來的,現在原主兒找上門來了。」 他惱道:「一個畫兒,也值當去偷?」 我只是笑:「那你倒說說這畫是怎麼得的?」 他終於沉不住氣:「不偷不騙,有什麼說不得的?那圖軸不過是他少年時習作--那時分誰又知道沈繪是誰呢--輾輾轉轉到我二伯手上,老太太生日時又作禮孝順老太太,前些日子我瞧見就討了來--又有什麼不對了?」 我點了點頭:「這話怕有幾分真,誰不知道貴府上老太太最疼就是璟哥兒了呢。」 他哼一聲:「騙你做什麼?」 我手中絹子一甩,輕輕拍在他臉上。「騙我收你的賊贓啊。」 他見我鬧他,重又起了玩興。「好啊,你也賴我是賊?」 我把頭一偏:「難道不是?你且說說,袁二老爺明明禁了你的足,你今兒倒是怎麼出的門?翻牆鑽洞,還是爬籬笆?」 他終於把剛剛的事撇下,跟我笑鬧,什麼氣惱都立時消得乾淨了。 第二章 第二日我傷風,因吹了風著了涼,頭疼喉嚨啞,什麼都不願做,躺在床上休息。 蕭四來探我,我也只得半坐在榻上見人,舉起手擋著臉。「四爺何苦在人家病的時候來看呢,蓬頭鬼似的,怎麼見得人?」 他笑了笑:「昨日玄武湖上風大。」 我奇怪:「四爺看見我了?」 「聽見你彈琴了。」他說,「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兩支曲子,指法生疏得可以,全南京城就只得你彈得出。」 我笑:「丹兒本來懶,怕是全南京城也知道了。」又說,「四爺回去吧,我病著,這兒又沒有什麼好招待的。」 他四下一張,一抬手已經把沈繪的圖軸拿來。「這是什麼?」打開,不由得讚了一句,「好畫兒,又是誰送的?怎麼不掛起來?」我不及阻止,他轉出屏風外邊自作主張把畫掛了起來。 我也不好埋怨,只是說:「才拿出來看來著。何況這畫掛在這屋子裡也不大配的。」 他點點頭:「倒是,要是你,需畫了牡丹芍葯來配才好--這《竹枝松鼠》還是拿下來罷。」 「這是什麼比方?丹兒怎麼配得起這些花兒?」我趕緊著說,「哎呀,四爺別折騰了,來我這兒就爬高踩低的,幹什麼?」 他瞧著我笑:「嫌我給你這兒添亂了?轟我走?」 我有些懊惱:「都說不想給四爺看見這狼狽樣子了--改天趕著請四爺還來不及呢。」 他站起身,整了整衣裳。「好,我走。」走兩步又轉頭,「對了,袁家那少爺被關起來了,你知道?」 我一怔,隨即笑:「也不是什麼新聞了,袁二老爺不是上上個月就禁了他的足?」 他抬起手擺了擺。「這回不同,袁二老爺著實氣得狠了,把人關上閣樓,抽了梯子--連上屋抽梯的招兒都使出來,怕是認了真了。聽說還打了板子。」 那雙眼睛帶著戲謔看著我,只差沒把話明白說出來:丹兒,又一個被你勾去了魂兒的。 我想不出什麼說話,含糊應了一聲:「哎呀,這可糟糕。」 他又說一句:「我走了。」這回才是真轉出屏風外邊。 見他終於走出去,我略鬆一口氣,暗地裡有些怕他,因為應酬他最費神,非得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不可,說句話都得小心翼翼,擔心一字之差不自覺就得罪他了。我也見過他被得罪那樣子,面上並沒什麼,依舊平常說笑,但一雙眼睛亮得異常。較之那些七情上面的,我是怎麼也不肯惹這麼一個主兒的。 卻聽門聲一響,他「咦」一聲,隨即揚聲:「客似雲來,丹兒,又有人探你來了。」這才出了門。 然而來的,是什麼人呢? 只聽見小靈兒急急慌慌的聲音,帶著幾分惱:「哎哎,爺來找姑娘也是有規矩的,怎麼二話不說就往裡頭闖?更何況丹姐姐今天身子不好,爺也沒點兒憐香惜玉的心麼?」 我皺了皺眉,心想著這又是誰呢?定不是熟客。 塌前擋了一座屏風隔去視線,只見一個模糊的影子。 我叫住靈兒,開口問這不速之客:「請問公子是哪一位?丹兒病中不便接待,若要見面需得改個日子了。」 那影子不在深入房中,只在外面立定了,正對的應是蕭四才掛起來的那幅畫。 但聽他說:「不必。沈繪要找的不是人。」 昨日才聽過的聲音、語氣、名字。我嘴角不自覺浮上笑意。 「沈公子要討回《竹枝松鼠》圖軸麼?」 聽得靈兒低低嘀咕一句:「這人!有這麼說話的麼。」忽又嚷起來,「哎,你幹什麼!」 一陣響動,然後「嘶」的一聲,是紙被撕破的聲音。 靈兒的聲音帶著些哭腔:「丹姐姐,他把你的畫兒撕了。」 我吃一驚,也微微惱了:「沈公子何須如此?」 只聽他冷冰冰的聲音:「此畫淪落至此,沈繪恥於將其留諸世上!」 我反而沉住了氣,淡淡道:「闖入別人房中,強行毀去別人的東西,還能像公子一般振振有辭的,還真不多見了。沈公子既已將畫贈人,畫便非公子所有,現下毀去的也是他人之物。」 他頓了頓,才說:「我自會賠你。」 我冷笑一聲:「賠什麼?黃白之物?這是公子自將畫作貶了身價。」 屏風外的人不說話了,一陣安靜。 「不必了。」我說,語氣緩和些許,「丹青倒有一事請教:公子自以為此畫如何?」 他沉吟片刻,答我:「少年時作,不如意處甚多。」 他若說了「不如意」,便是真的不如意,非是假作謙遜之詞,我分得出。 我點點頭,也不理他看不見裡頭。「這便是了。沈公子自毀畫作,不過以為丹青一個青樓女子,不配此畫。但畫既非白璧無瑕,公子又何以挑剔圖軸所屬之人?」 一口氣說了許多,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更糊塗,一陣乏意上來。只聽他倒被我說得沒了言語,我歎一口氣:「我累了,靈丫頭代我送客。」 靈兒清清脆脆應了一聲,說個「請」字,而後門開門閉,他走了。 *** 我全身一點點力氣都提不上來,暗惱自己這一同發作,不知怎麼就斤斤計較起來。丹青又是什麼身份,能和誰認真生起氣來,非駁他回去不可呢。但想一想,又覺著這個沈繪著實可惡,惹得我這出名漿糊脾氣的人也生了氣。唉,我想,還病著呢,啞著嗓子同他說了一堆的話,明天怕是連話也要說不出了。 正胡思亂想著,只聽見一副溫柔嫵媚的嗓子:「剛剛從丹姐房裡出去的那個怪人是誰呢?」 蕭四說中了,今日當真「客似雲來」。 璫兒和錦屏兒轉過屏風走近來。 璫兒的名字有些拗口,但她姓丁,合起來是丁璫,卻是個別緻有趣的名字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