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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頁 亦舒 結球只得讚不絕口。 「真的喜歡?」 「沒話說,這樣體貼的公公婆婆哪裡去找。」 床上鋪著大紅百子圖絲棉被。 「媽媽說你像小小孩一樣好性情,什麼都不嫌。」 「一切設想周到,高興還來不及。」 那位同事知道了,怕要氣得紅著眼睛說索性不嫁。 「還需要些什麼?」 「已經福杯滿溢。」 「好像很容易滿足的樣子。」姚偉求無限憐惜。 他說對了。 在感情路上經歷過如許凶險的林結球,十分珍惜今日的一切。 註冊當日,她如常七時半起床,淋浴梳洗,同平日一般的化妝髮式,換上一套簡單的象牙白衣裙,上次穿過的皮鞋手袋又派到用常姚偉求來接她,西裝領帶,亦無誇張,一切照結球意思做。 他拍拍口袋,表示指環藏在裡邊。 家裡司機微笑看把他們送到註冊處。 早晨天氣很好,空氣十分清新!結球非常開心。 她仍然把臉貼在姚偉求背上,一言不發。 還有十分鐘,親友陸續來到。 人愈來愈多,大人小孩,都打扮得極之華麗,一大早穿戴得如此整齊,只怕要天未亮起來,結球十分感動。 同事們也進來了。 有人交一束小小鈴蘭到結球手中,新娘子手中總算有花束。 姚母取出一枚紅寶石指環往結球手上套,姚父替她戴上同款鑽石項鏈,老人退後一步,像是欣賞名畫那樣,微微笑。 由姚偉求親手替結球戴上耳環。 註冊官揚聲:「各位請進來,盡量維持肅靜。」 五分鐘就完成儀式,林結球正式成為姚太太。 每個人都帶著了相機,紛紛拍照。 在人群後邊,有一個熟悉人形。 結球趨向前去,她叫她:「安瞳。」 果然是她,拉著小子明,恭賀結球。 「歡迎你來。」結球與她握手。 她與孩子衣著整齊,氣色也比從前好得多。 「林小姐,我——」她滿懷感激。 「噓,」結球微微笑,「今日不談這個。」 「姚醫生與你相配極了。」 「謝謝你。」 「方玉意在那邊。」 結球抬起頭。 方玉意穿一件豹紋捆紅色花邊的裙子,已經走到出口處。 她沒有過來,只笑著朝結球揮手。 再一轉身,安瞳也已經不見。 姚家親友把結球圍得緊緊。 還有,宇宙同事紛紛過來吻賀新娘。 那兩個女子走了。 這時姚醫生微笑著說:「謝謝大家撥出寶貴時間觀禮,現在,我們要回家準備行李上飛機了。」 親友紛紛高聲說:「回來請客。」 「對,」有人跟著喊:「不醉無歸。」 又有人嚷:「百年好合。」 彷彿不飲自醉,由此可知親友們心情是如何愉快。 姚偉求把妻子扶進車廂。 結球忽然間把花朵朝車窗外一扔,由一個途人接到,她先是一愣,隨即咧大嘴笑。 司機開動車子。 結球吁出一口氣,「真沒想到你在本家有那麼多影迷。」 「都是來看你的。」 「人緣那樣好真是難得,可補充我的不足。」 姚偉求詫異,「我就是喜歡你從無是非,做人厚道。」 結球點頭,「果然,自己贊起自己來了。」 「咦,已經註冊,不用再奉承你啦。」 他倆回到結球公寓,把穿的戴的全部脫下,換上便服,結球淘氣地說:「我同你出門出到怕,不如躲起來,每日睡懶覺,神不知鬼不覺,兩個星期後再現形。」 「不行,我一定要去蜜月。」 結球穿上球鞋,「好好好。」 他們出發。 結球沒有後悔出門,他們租了一間平房,自己動手做三餐,睡到日上三竿,然後到市集買菜,討論青黃白三種蛋殼的雞蛋哪種最好吃,他倆都驚異時間原來那麼容易過。 小販笑著問他們:「遊客?夫妻?」 結球答:「不,戀人。」 橫街有間古玩店,他們進去參觀,姚偉求一眼看見一隻胸針,一定要買。 結球拿在手中, 只見是一隻新藝術設計的K金別針,一個圓圈花束,圍著一彎新月,一隻蜜蜂停在月亮一角。 她笑,「這三樣東西好似不搭連。」 「不不, 」姚偉求說:「花是金銀花,洋人叫Honeysuckle,蜜糖般甜,配上月亮,即是蜜月,這隻小小蜜蜂,又帶來更多蜜。」 結球嘩一聲,愛不釋手。 結果當然高價購下,結球一直扣在襯衫領口上。 這是真正的蜜月,適意到極點,連電話都關掉,也不看電視,世上好似只剩他們兩個人,他們的世界,也只得兩個人。 兩個星期飛快過去。 結球說:「我們再到意大利南部去。」 「當初不想動身的也是你。」 「就此退休如何?夠錢用嗎?」 「退下容易,復出就難。」 結球依依不捨,「那麼,明年再來。」 就在臨別的上午,姚偉求陪她去買紀念品送同事,結球在小店內挑選工藝品,忽然看到一個熟悉人影,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花瓶,一路追出去。 是,是他,他拉著一個年輕女子的手,有說有笑。 原來他還在人世。 他欺騙她們,只說已經辭世,原來到了這裡。 結球不甘心追上去,正忍不住想揚聲,餵你!你究竟搞什麼鬼? 就在這個時候,他在一株棘杜鵑的紅花下,轉過身子來,果然是他,他看著結球微笑。 同時,也叫女伴看她。 那年輕的女子也回過頭來,亮晶晶大眼睛看牢結球。 結球看清地面孔,出了一額汗,那不是別人,那正是林結球。 她看到年輕的自己,臉比較圓,嘴角全是笑意,快樂得擋不住,自眉梢眼角飛濺出來。 結球語塞,何必去勸阻她呢,讓他把年輕的林結球帶走好了。 無論如何,那三年已經追不回來。 結球看著他倆轉過牆角不見,只覺得檸檬與橙香撲頭撲面而來。 「結球,結球。」 她轉頭。 姚偉求追上來,「你去了何處?」氣急敗壞,「嚇得我,你可別走失。」 他緊緊握住新婚妻子的手不放。 走到一半,忽然聽見轟轟聲響。 結球問:「那是什麼?」 「別管它,走吧。」 「不,跟著聲音去看看。」 「我們要赴飛機場了。」 「給我十分鐘。」 姚偉求只得跟住她走。 沒想到樺木樹後別有洞天,他們看到一座龐大的古老木架過山車,迂迴曲折,正是轟轟聲響來源,少男少女們舉高雙手高聲尖叫,享受極樂。 結球喊出來:「哎呀,到今天才發現這個好去處。」 姚偉求只得陪她走近,不忍掃她的興。 結球轉過身子央求:「坐一次。」 他致歉,「結球,我不能坐這種大起大落的玩意兒,我耳水會失卻平衡。」 「一次不怕。」 「結球,我在地面等你,你一二分鐘後就可以下來。」 結球點點頭。 她單獨坐上去,抓緊扶手,朝姚偉求揮揮手。 轟轟轟,結球上山去,卡車達到最高峰時忽然下墜,結球覺得五臟像是要噴出來、她不住嗆咳,天啊,多麼可怕。 可是接著有種飄飄然快感。 咦,有人在前面一卡車子上向她招手。 結球又看到她自己了。 她也揮手。 車卡穿過樹影屋尖,那三分鐘比一個小時還要長,耳畔儘是風呼嘯聲與乘客歇斯底里尖叫聲,結球也笑了。 她拔直喉嚨大喊,真是好發洩。 最後一次了,偉求原來有耳水不平衡毛病,非得遷就他不可。 車卡再作一個大迴環旋轉,令乘客發毛,然後緩緩停下來。 結球氣喘,腿軟。 姚偉求扶起她,「好玩嗎?」 她不點頭,也沒搖頭。 她把臉靠在丈夫背上,輕輕說:「背我回去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