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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    晨潔    


  霎時,琵琶聲如金戈狂響,蔡文姬悲涼的「胡笳十八拍」在沉重的鼓點聲下,慢慢長吟。

  只見阿紫的身形越轉越快,如陀螺一樣翻飛旋轉。鼓聲隆隆作響,猶如雷鳴,敲打的越急,她跳得越快,到最後只見一團紅雲飛舞,卻看不清舞者的臉龐。

  錚地一聲,琴弦因為受不了這樣快速的撥弄,竟然斷裂,鼓聲猝停,阿紫也在此刻腳尖一點,整個身子霍然定在甲板上,急飛急停的變化已不能以眼花撩亂形容。

  江面轟然而起的喝采聲遠遠蓋過了剛才給楊柳的歡呼,毫無疑問的,今年得魁者竟是原先無意參加的阿紫。

  當阿紫笑盈盈的接過白牡丹花冠時,得意之餘,刻意賣弄地從這條船上飛身躍起。

  眾人沒想到她年紀輕輕,還是個武功高手,於是又是一陣喝采。

  但,突然間,阿紫足尖一麻,身子立刻撲倒,眼看就要跌向江面,流雲閃身而出,以袖風輪轉,將她的身子硬生生拉了回來。

  阿紫趁勢倒在他懷裡,一邊回頭四處尋找暗算她的人,不料對視上不遠處楊柳那雙充滿恨意的雙眸。她心中瞭然,暗自一笑。

  回到船上,流雲為她探脈,察覺她的氣血有些阻塞,問道:「妳中暗器了?」

  阿紫脫下鞋,捲起襪子,委屈地說:「也不知道是什麼蟲子叮了我一口。」

  流雲低下身看清她腳上有一個紅紅的小點,他將手按在傷口上,暗自運氣要將暗器逼出來。

  阿紫被他的手握住足踝,暖暖的溫度從腳部傳到身上,臉倏然紅了。

  此時,天上飄下雨點,圍觀的人群開始散去,燈光在江面上也變得模糊不清。

  驟然間,迷濛的江面上橫出一道寒光,奪目的光澤像有魔性般乍然映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。

  寒光筆直的刺向笑盈盈的阿紫,挾帶著江風的冰冷和江雨的潮濕,凌厲的殺氣比風雨更冷。寒光未到,勁風已經掃中了阿紫的面頰,阿紫大叫一聲,倒了下去。

  流雲身形迴旋,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阿紫。那道寒光在他面前忽然偏開,流雲趁此時機一掌擊出,寒光頓失,他這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一個人的身上。

  江上的風雨越來越密集,隔著雨簾,流雲看到一個女子蒼白美麗的臉,近在咫尺。

  她的手中握著一把長劍,劍身如秋水般明亮。因為受了他的掌擊,她雪白的臉孔上沒有半點血色,渾身已被雨水打濕了多處,在深夜的寒風中瑟瑟發抖。

  但,最讓流雲震撼的是,她那雙眸子滿是幽怨地盯著他。

  「這位姑娘,為什麼無故出手傷人?」

  他的問話讓那個女子又是一震,纖細的身子一晃,反問他:「你叫我什麼?」

  流雲不解道:「喚妳姑娘,難道不對嗎?」明明是個女子,不叫姑娘,難道叫她公子或是夫人?這女子不僅行事古怪,問得更是奇怪。

  阿紫見到她如見魔鬼,不顧自己被劍氣傷到的臉,一把拉過流雲,急急道:「快走,這是仇家!」

  流雲尚不明白,就被阿紫拉出了幾尺外。

  那女子一步步踏進船艙,眼睛只是盯在流雲身上。

  「你還在恨我嗎?恨我刺你那一劍、恨我為了練劍而傷你的心,但我知錯了,這些日子以來,我日日夜夜被悔恨折磨,我終於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,你不肯原諒我嗎?」

  她的臉,在船艙內通明的燈火下,顯得更加清晰。

  她很美,但讓他心動的並非是她的美貌。她的聲音、她的臉、她的眼神,為什麼在無聲無息中,便撩撥起他心底的死水?

  他,認識她嗎?

  她是誰?是那個在他心中如迷霧一樣存在的女人嗎?

  眼見她突然渾身劇顫,嘴角流出一行鮮血,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推開身前的阿紫,將那個女人扶住。

  這種姿勢、這種感覺,何其熟悉?

  「妳是誰?」他脫口問道。

  她卻伸出雙手溫柔的撫上他的臉龐,喃喃低語:「雲,我的雲,你不會拋下我的,對嗎?」

  她就這樣謎一般的出現,猝然暈倒在他的懷中。

  阿紫怔怔地望著他們兩人,只覺得自己苦心經營的天空,在瞬間被打破得四分五裂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琴影似乎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夢境裡。那種被暖陽環抱的感覺,讓她不斷地沉淪深陷,像是漂浮在雲霧中,四周摸不到可以依靠的邊。

  她好似夢到流雲對她淺淺微笑著,卻又好像遙不可及,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一般。

  她驟然驚醒,眼前只有一張陌生男子的臉。

  「他呢?」她脫口而出。

  那個年輕人對她微笑點頭,「琴影宮主是嗎?您受了點傷,現在在我龍隱莊休養。我是龍四,有事您盡可以吩咐我辦。」

  「他呢?」她再問,眼中沒有任何多餘的人事。她不管這人是誰,也不管身在哪裡,她只要找到流雲。

  龍四似乎這才明白她的意思。「您是問流雲公子嗎?他在這裡照顧您一夜,剛剛離開。」

  他又走了?拋下她,走了,竟不給彼此一個見面的機會?

  琴影坐起身,龍四攔阻道:「有件事我要告訴您,讓您先做好心理準備。流雲軒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受了重傷,過去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。看昨晚他的樣子,連您都忘記了,所以他要是有什麼言行不對的地方,您千萬不要驚奇。」

  不驚?不可能不驚。

  重傷?是她那一劍嗎?不僅傷到了他的身,還刺進他的心裡,將他與她的情愛都斷了個乾乾淨淨。

  「三年前,妳的劍已經刺在我的心上了,只是蒼天捉弄,要讓血一點一點流乾,既然生而無歡,死又有何懼?」

  生而無歡,是因為她過去癡迷於劍法中,從不去看他的心,也不肯看到他對她的情。但,他三年無歡,她又何曾有過?

  無他,她的生命便如死了一般,死又有何懼?

  走出屋子,看見流雲就站在陽光之中,含笑面對著一個紅衣少女。而琴影的眼中卻始終只有流雲。

  見她只是呆望著遠處,龍四在身後柔聲道:「宮主,這事急不來的。不知道宮主和軒主有多少過節,不過,看在龍隱莊的面子上,請不要在這裡動武。」

  這個年輕人以為她是來向流雲尋仇的?琴影淒淒想笑。「我不會傷他,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傷他了。」

  龍四旁觀她的神情,心情起伏不定。

  他知道三哥和母親都想抓她,想要她手中的承影劍,但他沒有想到琴影是這樣一位女子。如劍一樣的冷、如劍光一樣的美,昨夜雨疏風驟,她攜劍而來,倒在流雲懷裡的那一刻,竟奇妙的也倒在他的心裡。

  這一夜裡,因為流雲守在她身邊,三哥沒有下手搶劍的機會,於是特意派他留守,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。等到流雲也離開時,他只顧欣賞琴影的睡容,讓天下人垂涎的承影劍近在咫尺,竟忘了取走。

  眼看她醒來,一顰一言中都是憂鬱,纖細的身子與冷硬的承影劍互映,讓他更加憐惜,忍不住說道:「宮主還是先休息吧。」

  琴影擺脫他,朝著流雲的方向走去。

  正和流雲說話的阿紫早就看到她了,但默不作聲的等著她走到眼前。

  流雲轉首,帶著一個歉意的微笑,「琴影姑娘,妳醒了?」

  他以前從未這樣稱呼過她。叫著她的名字,卻像在叫別人。

  「你,記得我的名字?」她抱有一絲希望。

  流雲回答:「昨夜龍三少告訴我的。他說妳我原本相識,且師出同門,應該很親密的。」

  他們之間的事情,竟然要外人來說給他聽?!

  應該很親密的?他們何止是親密,在一起那麼多年,多少的情意、多少的纏綿,豈是「親密」兩個字就可以涵蓋的?

  「你若不記得我,為什麼昨夜要在我床邊守護?」她不信他可以忘得如此乾淨。

  流雲又答:「我昨夜失手傷了妳,很過意不去,所以才留下來相陪。」

  夢境中的事,竟然成了事實。他恬淡而疏遠的口吻已經昭示,他真的將她忘記,忘得如此決絕。昨晚如果不是她,換作任何一個不相干的人被他打傷,他都會留守。只是歉疚而已,非關情愛。

  她的雙眸中有盈光閃爍。

  這一生她只落淚兩次,師父與師娘去世時,和三年前為琴劍合一一式與他絕裂之時。她並非懦弱之人,只有最親最愛的人,才可以牽動她的情緒,令她脆弱。

  「雲,你是為了報復我,才忘記我的嗎?」她執著的判定。

  不只是他的報復,還有上天的懲罰,懲罰她不肯珍惜自己所擁有的,所以讓她一朝失去,便再不能擁有。

  「雲,和我回去吧。」她向他伸出手。

  阿紫忽然開口:「妳別再癡心妄想了,他不會和妳走的。」

  雖然流雲沒有說太多的話,但阿紫看得出來流雲看琴影的眼神絕非一般。那樣的憐惜心疼,大概是流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。若是讓琴影再多說幾句話,難保流雲不會記起以前的事,那她這些日子以來,不惜違背城主命令所做的努力又算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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