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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頁     鄭媛    


  半晌,他好整以暇問:「嘖嘖,要是我收你進房,你也肯?」

  織心一愣。

  「說話啊!」他低喝。

  「奴婢出身貧賤,配不上大貝勒。」織心答。

  「你的意思是,你不肯?」

  「不是,是奴婢配不上大貝勒爺。」

  他挑眉,然後評一句。「乏味。」

  轉身,他走回床邊,瞪著她看。

  織心凝望虛空,藉此避開他的眼神。

  「告訴我,你幾時學會奴性的?」他忽然這麼問她,聽起像是故意的。

  這話問得羞辱人。

  織心臉色凝白,她沉默。

  「說話!」他沉喝一聲。

  「大貝勒要奴婢答什麼?」

  「我問什麼,你就答什麼!」

  「奴婢不知怎麼回答。」

  「怎麼回答?」他嗤笑。「嘴巴長在你臉上,該怎麼回答便怎麼回答,有何困難?」

  她回眸,對上他的眼。「奴婢還是不能回答。」她平靜地說。

  雍竣瞇眼。「說個理由。」

  「大貝勒是主子,」她面無表情說:「奴婢這樣答,隨時會被逐出王府。」

  他瞪著她,片刻後撇起嘴。「這話,總算有了真情。」

  似乎,他暫時滿意了。

  饒過了她,他翻身上床,拿起書冊繼續閱讀。

  屋裡,看似是平靜了。

  然而,織心的心發顫。

  她的手抖著,她的心寒著……

  三年了,他的性子沒變,只變本加厲。

  三年前,如果不必說話,她就根本不想與他說話。

  因為她的主子,巴王府大貝勒,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爺。

  織心一直認定,八歲那年他將自己從福晉身邊要來,只為折磨她。

  綠荷太天真,壓根不明白,她侍候的是一個怎樣的主子——

  在他面前,說假話不是,說奉承的話更不是!

  唯有說不得的真話,能討他心歡。

  而真話豈止說不得?

  要是說出口,她早已被逐出王府。

  但是,她不說真話,他卻不肯罷休她。

  到底,要怎麼樣才能說些不真不假的話?

  侍候他七年,她一直學不會。

  故此,這三年來,他雖不在府內,她卻沒有一日不戰戰兢兢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夜裡,雍竣臂上的傷口忽然惡化。

  大貝勒發起高燒,大夫夜半過府,見了這般情狀也焦急不已。

  「傷口似乎又化膿,這膿血要是不出,怕傷勢又要加重。」大夫道。

  「可腐肉不是已經剔除了嗎?我看竣兒白天精神還好,怎麼到了夜裡病情卻惡化了?」福晉見長子精神萎靡,額上不斷冒出一顆顆豆大汗珠,不禁心急如焚。

  「傷口太大又深,本就要小心照料,意外難免。」大夫答。

  「那現在能怎麼辦?要再把膿血擠出來嗎?」福晉又問。

  「倘以外力壓迫,恐怕傷害到裡頭剛長出的新肉,現在唯一辦法,只有靠人來吸清膿血。」

  「吸清膿血?」福晉愣住。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大夫的意思,是要以嘴吸清傷口裡的膿血嗎?」織心問。

  福晉睜大眼。

  「是,正因為已剔除了腐肉,膿血積在血肉與新肉之間,不能再妄加施力,必定要以嘴小心吸除傷口內的膿汁。」大夫解釋。

  「這誰都能做嗎?」織心再問。

  「當然,只要不怕腥惡,便可以做。」

  「那麼,這工作就讓我做來吧!」織心說。

  「你?」福晉揪著心,顫聲道:「織心,你願意為大貝勒吸清傷口裡的膿血?」

  「是。」她回答。

  「可是,」福晉瞪著雍竣傷口上的惡露道:「你不怕髒、不怕血污嗎?這可是要用嘴去做的事,不是用手。」

  雍竣的病情雖然轉重,但是仍有意識,他混沌的目光一直盯著織心,沒人能明白他此刻心底在想著什麼。

  「奴婢明白,奴婢一定會為大貝勒把傷口上的惡露吸清。」她轉身對大夫說:「現在就開始嗎?」

  「是,膿血要吸清了,才能再上藥。」大夫道。

  「好,我現在就做。」織心從屋內箱籠取來一方潔淨的白帕,就坐在床邊,低頭吮住傷口,一口一口,慢慢的、耐心的、堅定的,為大貝勒吸去傷口上的膿血。

  過程中,連福晉都別開了眼,不忍卒睹。

  惡露吮出,伴隨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。

  福晉不明白為何織心能忍受?竟然不會作嘔?

  待膿血盡出,已是一刻鐘後。

  「可以了。」大夫檢視傷口,然後道:「我先以藥汁清洗傷口,再行上藥,今夜應可保住大貝勒無虞。」

  「如果明日大夫要上藥,我再為大貝勒吸清其餘膿血。」漱過口後織心說。

  「看來恐怕還得如此,這傷口惡露非一次、兩次就能清除乾淨。」大夫道。

  福晉已呆住了,原來這過程還不止一回。

  之後大夫便為大貝勒上藥。

  雍竣閉上眼,他雖體力健壯,然而經過數夜折騰,體力在今夜已經耗盡。

  送走大夫後,福晉緊緊拉住織心的手,眼底泛著淚光喊:「我的好織心!你做了大功德,你是你大貝勒的救命恩人!」

  「福晉,快別這麼說,奴婢只做了該做的,沒有什麼恩德,更不是大貝勒的什麼救命恩人。」她扶著福晉,容色懇切。

  福晉搖頭。「這世上怎麼有你這麼好的孩子?這是咱們王府之幸,是竣兒的幸運!」

  織心扶福晉坐在屋內的小几旁,回身為福晉倒一杯熱茶。「福晉,您壓壓驚,方纔那景況不該讓您瞧見。」織心只說。

  「你怎麼能這麼貼心、這麼可人?你怎敢為你的大貝勒吸膿血?你讓我太感動了,織心,你讓我想不到該怎麼報答你!」福晉說。

  「福晉,您快別這麼說。」吁口氣,織心緩聲說:「福晉忘了,織心是奴才,就算您要奴才捨身救主,織心也不能說不,何況只是吸清膿血這樣的小事?」她真誠地說。

  「不,這不是小事,你可以不做,你明白我不會勉強你。」

  「正因為如此,織心一定要做。」她說的淡然。

  「好孩子,」福晉把織心的手握得更緊。「我兒有福,上哪兒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好孩子?」

  福晉說到此,雍竣眼皮動了一下。

  他只是累,並未睡著,織心所說一字一句,他盡收耳底。

  「折騰一夜您累了,讓綠荷姐先侍候您回房歇息,好嗎?」織心問,未因福晉的誇讚而高興。

  「好,不過你也累了一夜,也該歇息。」

  「奴才不累,奴才要留下來看顧大貝勒。」織心將福晉的手,交到綠荷手中。「綠荷姐,福晉勞駕你侍候了。」

  「應該的。」綠荷臨去前特意看了織心一眼,才攙扶主子回房。

  福晉離去後,織心依舊留在主子屋內守夜。

  「你回房吧!我沒事,不需照料。」雍竣忽然開口,他的聲調疲憊。

  織心抬頭,看見他仍閉著眼。「奴婢會留在這裡守夜,一直到大貝勒康復。」

  他半睜眼。「你實在很固執。」沉聲說。

  織心不說話,她站起來翻攪炭盆,讓炭火更旺。

  瞪著她的背影,他沉眼道:「我是主子,你是奴才,我叫你做什麼你都肯做,表面上看來確實像個奴才,可惜你的固執露了餡!織心,縱使九年過去,我看你還是老模樣,表面順從,實則反骨。」

  她停了手,僵在火盆前。

  「這兩天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。一個八歲大的孩子,知道奴才兩字怎麼寫,大概也只有你柳織心了!」他沉笑,接下說:「不過,這可能嗎?奴才是學來的,沒有人天生是奴才,除非有超人意志,能隱藏性情,在主子面前做個雙面人。但這樣的奴才,正因為有自己的意志,—輩子都不會懂得什麼叫馴服!」

  聽到此,織心慢慢轉過身,正眼對著他。「大貝勒,您究竟想對奴婢說什麼?」她神色平靜。

  雍竣看著她,似在研究她。「我想說的,不都說清楚了?」

  她沒說話,還是靜靜回望他。

  「你不必替我吮淨傷口,何必勉強自己,凡事一定做得這麼漂亮?」他道。

  他的眼神有傷人的冷淡。

  但織心決心視而不見。「不管大貝勒怎麼想,見到您受傷,奴婢只是略盡本分協助大夫而已。」

  「我看你還是不明白,我不喜歡這樣的你!」雍竣瞪著她,一字一句沉聲道:「做為一名奴才,你好像太完美了,完美得沒有人性。」

  她與他對望。「大貝勒以為,何謂人性。」

  「看到血淋淋的傷口就該作嘔,這才像個女人。」

  「大貝勒喜歡這樣的女人?」

  「我喜歡這樣的『奴才』!」他冷笑。「在我身邊的人要跟我朝夕相處,太完美的奴才,只會讓人不安。」

  「奴婢不懂,做為一名奴才,難道不該事事求完美——」

  「沒有人能做到完美!不管是不是奴才,太完美了,就不叫人性!」他淡道。

  她與他對望,過了許久,她終於了然……

  「奴婢明白了,大貝勒認為,奴婢是虛情假意嗎?」她問。

  雍竣沉緩地吸氣,低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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