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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    小林子    


  看著那冰冷的軀體,謝衛國在心裡暗暗歎著。從那一塵不染的絹制白衣、細心梳整過的整齊髮髻,以及此時還帶著山泉清冽香氣以及晶瑩水珠的臉龐,可以想見他那冷師兄在這遺體上所下的工夫以及心意。沒有一個普通的師弟會對自己的師兄做到這種程度。更何況,他那冷師兄還是干冒師門大不諱,帶走自己師兄的遺體,甚至運到了這千里遠的竹山,在他身邊守了將近一年……

  原來如此……原來如此……

  然而……

  就因為自己捨不得,竟然讓趙師兄至今還不得入土為安嗎!

  「師兄,對不起,衛國來晚了。」謝衛國沉重地說著。

  小心翼翼抱起了趙飛英的身子,謝衛國走了出門。

  ◇◆◇

  險峻的竹山頂上,之所以能孕育出這有如仙境一般的竹林,自然是因為那股沿著巖壁潺潺流下的山泉。嚴格來說,這片竹林並不是在竹山頂,而應該說是在半山腰才是。

  然而,雲霧繚繞之下,山底的人們頂多也只能見到那隱在白雲之間的綠竹。而從冷雁智現在的方位再往上看去,便是終年積雪不化的山峰。這清冽的泉水,是郡積雪融解而成的。

  冷雁智靠著綠竹,正沉沉睡著。那裝了半滿蔬果的籃子,還沒在山泉裡,隨著水波緩緩晃動。

  自從當日在山下見到謝衛國之後,為了擔心這個師弟是否會找來山上,足足有好幾天睡都睡不穩。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從睡夢中驚醒,好幾個晚上,他都是趴在趙飛英房裡的桌上戰戰兢兢入眠的。

  然而,今日在這山泉沐浴之後,卻是難掩那突然襲來的睡意……

  白晰的肌膚上,還透著薄薄的水氣,身上穿著的淡黃衣衫,隨著微風緩緩飄動著。地面上的雲,此時,只是冷雁智身旁那一陣一陣的水霧。頭頂上那盛開著的白花,正緩緩彫謝著,其中的一朵,飄落在冷雁智此時帶著幸福微笑的睡臉上。

  就像是他的觸摸一般,輕柔、而帶著深深的憐惜……

  長長的睫毛緩緩拍動了,當冷雁智張開迷濛的雙眼之時,四周的景象,正籠罩著一層濃霧。

  猶然是那個身上穿著白色布衣的男子,猶然是帶著那抹有些哀傷的微笑。

  此時的他,坐在他身旁,緩緩撫著他的發,而自己,卻是連眼睛都睜不太開。

  「我睡著了嗎……」冷雁智含糊地說著,依舊帶著濃濃的睡意。「是什麼時辰了,師兄……我們要下山了嗎……」

  「沒關係……再陪我一會兒……」

  ◇◆◇

  當謝衛國抱著身上罩著件斗篷的趙飛英下山之時,已然是過了正午。

  附近,有著一間修建中的廟宇。幾個泥水匠正躲在陰影裡睡著午覺,只有一個婦人在替他們整理狼藉的杯盤。

  婦人抹了抹汗,那日頭的太陽曬得她口乾舌燥。然而,就當她抬起頭之時,她見到了一個青年,打橫抱著樣東西,坐上了一輛停在山腳的馬車。

  婦人帶著疑惑的眼神,目送那馬車離去。

  沒想到,一闔眼就過了將近三個時辰。落葉以及花瓣堆了自己一身,冷雁智揉著額頭,掙扎地坐了起來。

  泉裡的蔬果被衝到了兩塊大石之間,冷雁智輕輕打了個哈欠,才起了身拿過那個竹籃,緩緩走回竹屋。

  日頭已然西下,冷雁智提著竹籃回到了自己屋裡,難忍那濃濃的睡意,趴伏在床上,深深潛入了甜蜜的夢鄉。

  ◇◆◇

  「幫主,隔壁睡著的是誰啊?」

  謝衛國正在寫著信,幾個好奇的小伙子,則團團圍著謝衛國吱吱喳喳地問著。

  幫主抱回了一個人,安置在隔壁的客房,還叫了三個會武功的人守著,豈不費人疑猜。

  「這是機密要事,不可多問。」謝衛國沉聲說著。難得的嚴肅口氣,讓幾個少年連忙捂起了自己的嘴。乖乖,他們這幫主的心情,看來不太好呢……

  「車子準備好了嗎,乾糧呢,飲水呢?」謝衛國繼續寫著信,一邊問著幾個少年。

  「都準備好了,幫主。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發了。」

  「等我寫完信就出發,先去準備準備。」謝衛國繼續埋首於書信之中。

  「咦?可是,天都黑了……」

  「也許會有人追來,我們不能冒險。」謝衛國淡淡說著。

  師尊在上。弟子衛國日前於追尋兩位師兄途中,巧遇趙師兄墓寢。然而,冷師兄至今不知所蹤……趙師兄的遺體未曾腐化,弟子自當恭送回莊,請師尊無須掛懷。

  寫了又撕、撕了再寫,謝衛國躊躇再三,決定還是將冷師兄那驚世駭俗的作為給隱瞞了起來。自己師尊的火爆脾氣自己又怎麼可能不清楚,如果再牽涉到二莊主的徒弟,冷師兄只怕難逃兩位師尊的雷霆之怒。

  歎了口氣,謝衛國把信折了好、封了漆,交給一名恭立在旁的男子。

  「連夜快馬送到靖州城,轉飛鴿到蝴蝶山莊。」

  男子領命而去,謝衛國站了起身,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。

  若是冷師兄就此罷手,自是前事一筆勾消。然而,若是冷師兄追了上來,他難道真得跟冷師兄動起手來嗎……

  幾分的勝算?自己比上莊裡使刀的第一高手……

  早晨第一道的曙光射進了屋裡,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。多日來的大霧散了,冷雁智大大打了個懶腰、就著屋裡的水盆漱洗之後才出了門。

  然而,隨著放晴,那滿林的花卻也謝了一半。不只如此,那前幾日還蒼蒼的綠竹,也枯死了一大片。

  冷雁智看著眼前的淒涼景象,久久無法言語。

  以前,跟師兄第一次發現這裡的時候,師兄醉心於這裡的美景,險些還誤了回京的日子。然而,若是讓他見到了此時的殘景,不曉得又會有多麼的痛心……

  「師兄,雁智進來了。」儘管明知裡頭的人依然不會應聲,冷雁智仍然謹守著禮儀。

  然而,當他推開了門之後,隨著捲進門內的落葉以及殘花、冷雁智重重驚喘了一口氣。

  「師兄……師兄!」

  倉皇地掃視著室內,沒有,沒有……桌上沒有留下隻字詞組,床上的人不翼而飛!

  他是醒了嗎……然後呢,他去哪兒了!

  又驚又喜又急,向後退出了門外,那枯黃的竹林掩住了他的視線。

  「師兄!我是雁智!你在哪裡!」

  走進繁密的竹林,冷雁智一遍又一遍地高聲喊著。

  枯死的竹林只被輕輕一推,便折斷傾倒了在地。清脆的斷裂聲音,以及隨之而來的、沙沙作響的竹葉摩擦聲,伴著那有些沙啞的叫喚,在山谷間不斷迴響著。

  「師兄!出來見我!」冷雁智嘶聲喊著,然而,卻沒有人回答。

  找遍了整個竹山頂,冷雁智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地。

  不對……不對……師兄不在這兒……

  那麼,他究竟是去哪兒了……

  他的身子還沒有養好,他又會去哪兒……又能去哪兒呢……

  可惡……可惡……抱著頭,冷雁智緊緊咬著自己的唇。都怪我……都怪我……我竟然忘了留字條在桌上,我竟然睡得這麼遲……我該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的!

  他一醒來,沒見到任何人,自然會走……

  不對!他明明就應該還記得這裡!他明明知道,還有另外的一間竹屋,他明明知道,我一定是睡在裡頭的!

  不對……不對……他又怎麼知道我也在這裡……

  不對……不對!就算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來的,這兒他難道不認得嗎!這兒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地方啊……

  低低嗚咽著,冷雁智將自己的下唇咬得鮮血淋漓。

  是他在躲我嗎……他不願見我嗎……我已經不怨他了啊……他還在怪我把他擋在門外嗎……那時我是氣不過……氣不過他總是不把他自己放在心上……氣不過他只有在寂寞的時候才會來找我啊……

  師兄為了這事在生我的氣嗎……他為了一時的氣話而真的不再見我了……

  我不要……我不要!

  躍起了身子,冷雁智跑回屋裡拿了刀以及銀票。

  無論他走到天涯海角,我都得把他找回來……把他找回來……

  不對……不對!他這樣的身子是要怎麼下山!

  匆忙跑到崖邊,焦急地向下看著。師兄不會傻到用他這樣的身體下山吧……就算是多麼的不想見我,也不會就這樣……就這樣……

  「天,我都快瘋了……」冷雁智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懸崖,緊緊抓著自己的頭。如果師兄真是失了足,跌在這深谷裡……

  那是什麼……冷雁智看著約莫十幾丈深的崖邊,那老樹的枝葉還掛著一塊被扯破的白絹。

  蒼白著臉,冷雁智一躍而下,一手抓住了老樹的枝幹穩住身形,另一手顫抖地拿過了那塊不祥的白絹,是師兄的衣服……他真是從這兒下山的……冷雁智的心臟劇烈跳著,天哪……

  沿著巖壁,冷雁智一改先前飄逸的身形,緩緩攀了下山。一面攀著、一面著急地望著四周。找些什麼,然而又不想看見什麼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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