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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頁     亦舒    


  湯醫生歎口氣,「你堅決否認,我也沒辦法,測試完全正確,除非你有孿生兄弟。」

  最後那句話像一支箭射中紀和胸膛,他跌坐在椅子上。

  湯醫生十分意外,「莫非你真是孿生兄弟。」

  紀和抱起書本,逃一般離開湯醫生診所。

  他茫然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,從行人一頭走到另一頭,又再走回去,往返多次。

  終於他回到家,看到紀泰與幾個人在泳池喧嘩地大水球。

  紀和在一旁凝視,他嘗試把拼圖湊到一起:一對孿生兒,分開在兩個家庭撫養長大,兩家並不親密,可是時有聯絡……

  紀和與紀泰原是同胞而生。

  可是,他來的父母到底是誰?

  紀和迅速將紀伯欣剔除,他環境良好,斷不會拆散一對孿生兒。

  這麼說,紀和的雙親才是紀泰的父母。

  母親羅翠珠應當知道真相。

  本來已決定搬離紀泰的他突然心酸,搬家與否忽然微不足道。

  難怪叔父願意付他學費,所以老媽鼓勵他升學。

  又紀泰自幼不得他母親歡心,一早離家留學………

  種種因由,湊在一起,像開亮一盞燈,照明黑暗的回憶。

  兩家因為一對孿生子,產生不可分割的關係。

  紀泰看見紀和呆立一旁,他自泳池出來。

  「有什麼事?」

  紀和知道紀泰還未明白真相。

  他問:「遇大事,該找誰商量?」

  紀泰答:「卞琳律師,她有辦法。」

  紀和點頭。

  紀泰笑,「你也可以找我商談,我們是兄弟。」

  紀和哽咽,他回屋內撥電話找卞律師。

  「我還在辦公室,你隨時可以來。  」

  「明早我有課,我現在就來見你。」

  卞律師桌前全是文件,她帶紀和到小小會議室坐下。

  「紀和,你有疑難?」

  「卞律師,中國人親戚關係中有堂兄弟與表兄弟之分。  」

  「是,在外國人口中,則統稱老表。」

  「堂兄弟是父親兄弟的孩子,姓氏相同。」

  卞律師微笑,「為什麼問起這個?」

  「我與紀泰,是堂兄弟。」

  「我聽說是,他父與你父是親兄弟,你們擁有同一對祖父母。」

  「我從未見過祖父母,我自幼失去父親,寡母撫養我長大。」

  卞律師納罕,「紀和,你來向我訴說身世?」

  「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堂兄弟,可是,現在有可靠科學證據,說我倆是親兄弟。」

  卞律師靜默。

  紀和鑒貌辨色,「卞律師,你知道真相。」

  她不出聲。

  「我找對人了,請解答我疑難。  」

  但是卞律師忽然說:「天色不早,我約了人跳舞,我還單身,無奈只得赴會。」

  「卞律師」

  「紀和,你既然已經有證據,我不便多說。  」

  「我父母是誰?」

  「我不知道,我的當事人從未提及,我也不能透露,我相信你有出生證明文件,況且,你母親在生,你可以問她。」

  卞律師站起來送客。

  紀和追問:「為什麼守著這個秘密不放。」

  卞琳這樣答,「我的抽屜裡全是客戶的秘密,一句也不能說。」

  她打開會議室門,先走出去,在走廊中她回頭忠告:「紀和,趁這機會,把你所有的,去換你所要的。

  紀和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,「我什麼也不要,我後悔來到這裡。」

  卞琳溫和的說:「你只是想家。」

  紀和回到家中,紀泰正與女朋友在書房聽音樂,他站在門口,紀泰聞聲轉過頭來,那漂亮女孩吃一驚,「喲紀泰,」她笑,「怎麼有兩個你。

  紀泰看到紀和臉色沉重,不禁走近他,「有什麼麻煩,我幫你解決。」

  「紀泰,桑子在倫敦,我有她地址。」

  「那是上一世紀的事了,紀和,你別太相信女人,女人也會說謊。」

  說罷他回到新女友身邊。

  紀和不明白為什麼人人說他們兄弟像印子,不,他倆沒有一絲相似之處。

  現在,他唯一可以商量的人,只剩今敏。

  第二天一下課,今敏先逮住他。

  「紀和,小心,校方嚴批抄襲剽竊,得見機行事,分外小心,已有不少同學無故遭殃,拿了零分。」

  今敏關心的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  她沮喪地說:「那是我收入的主要來源,我得收斂。」

  紀和不出聲。。

  「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要努力鑽縫子才可生存。」

  「慢著,待我接了房東太太的孩子出來再說。」

  「今敏,我付你談話費好了。」

  今敏眨眨眼,「你付我酬勞?那我收雙倍,我答應孩子們到公園打鞦韆。」

  紀和頓足,今敏叫他啼笑皆非。

  把心事說出來,紀和心裡寬鬆一些。

  今敏卻沉吟,「可有與你母親問話?」

  「問不出口。」

  今敏看著紀和,「嗯,遺傳基因完全相同,科學鑒證也分不出彼此,這件事有點可怕。」

  「你可有兄弟姐妹?」

  「可幸孑然一人,一人做事一人當。」

  「我覺得這是我回家的時候了。」

  今敏說:「多可惜,你的功課優異,講師多次標榜。」

  「我無心機戀棧。」

  「真看不出你如此懦弱,來,我代你解答身世:你與紀泰原是孿生兄弟,你父親辭世後家境困難,把紀泰交由叔父撫養,分別在兩個家庭成長,如此而已。

  紀和惻然。

  「堂兄弟與親兄弟一般是至親。」

  「我母內心一定淒苦。」紀和低下頭。

  「她天天看得到紀泰。到紀泰。」

  紀和看著遠方,「我希望未曾來這個世界。」

  今敏嗤一聲笑出來,「由此可知你從未遭受挫折,故此心靈幼稚敏感,我有女同學身為單身母親照樣發奮學習,又有朋友父母酗酒吸毒他們也成為社會有用的人。

  」

  紀和吸進一口氣。

  「你想家也想愛人,卻把身世作為藉口。」

  「喂你如何痛罵我。」

  「不然還摟你在懷中喚『可憐寶貝』不成。」

  「我應如何應變。應變。」

  「大人不提,你也別說,這有什麼難呢,我有個阿姨明知丈夫有外遇且生了一男一女,三十年來不發一言。

  紀和詫異,「你認識的人全有特異功能。」

  「你也練一練吧,這叫涵養功夫。」

  「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  」

  「紀泰可知此事?」

  「我猜他一無所知。」

  「這個人只剩半葉腦袋。剩半葉腦袋。」

  幸運的紀泰。

  第三章

  當晚,紀和從圖書館出來,  騎上腳踏車往家中駛去,走到一半,發覺有尾隨車輛,他停在路邊讓車子先過,不料司機突然發難,撞向紀和。

  紀和在電光火石之間被撞擊,摔在一旁,紀和一時不覺疼痛,本能的想逃命。

  他暗呼不妙,急急想爬起,已經來不及,車上跳出兩名大漢,按住他手腳,「紀泰,欠債還錢。」

  這時否認他不是紀泰是沒有用的事,他蜷縮起身子。

  「給你三日,不然要你狗命。」

  他們各踢了紀和幾腳,  再三警告,然後上車離去。

  紀和想站起來,雙腳卻乏力,這是他知道腿骨已經折斷,不禁暗暗叫苦。

  他一身冷汗,這時有途人經過,發現受傷的他,紛紛停車援助。

  紀和咬緊牙關取出電話報警。

  不久警車與救護車一起趕來救援。

  紀和只說不認得司機,也沒記下車牌號碼。

  在醫生診治後他右小腿打著石膏回家。

  第二天一早卞律師來看他,發覺他一句怨言也無。

  紀和正洗臉準備上學,他可不打算缺課。

  紀泰在他身後說:「紀和,對不起。」

  紀和勸:「你快把債項還清吧,不然還有麻煩。」

  「事情已交給卞律師辦。」

  紀和不出聲,紀泰把所有事情都交給別人處理,這是不對的。

  卞琳說:「你們兩個,入夜後別出去。」

  紀泰吟笑一聲:「笑話。」

  卞琳只得歎氣:「我得與你父親說話。」

  紀泰若無其事地出去了。

  紀和問:「他可是欠下天文數字?」

  「一家妙運賭場說他欠下數十萬元。」

  紀和跌腳,「他遭人陷害。」

  卞律師忽然笑:「是,我們的確都是遭奸人陷害。」

  紀和不能開車,有司機接載。

  看上去,身份更似紀泰。

  不過,紀和知道,他只是那個捱打的替身。

  紀泰才是男主腳。

  紀和人緣好,同學紛紛問候。

  今敏聽到消息,過來看他,見他穿著一直塑膠保健靴,可以走路,這才放心。

  她這樣忠告:「紀和,我們什麼也沒有,健康最重要,喪失工作能力,就得睡到街上。」

  她完全正確,紀和再次出一身冷汗。

  今敏把一張佈告給他看。

  紀和跳起來,校方宣佈開除紀泰,因為他上課率不足。

  「已經三次口頭及書面警告,紀和,他從來不上課。」

  紀和握緊拳頭。

  「他不在乎,旁人很難幫他,以他的聰明才智,只需略略用功,便可以順利升級畢業,學校課程並非為天才所設,普通人即可以做到。」

  那天放學,卞律師與紀泰都在家。

  書房凌亂一片,有人摔過擺設,紀泰鐵青面孔,顯然發過脾氣。

  紀和把地球儀與書本放好,燈罩扶直。

  卞琳生氣:「終於開除了。」她也收到消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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