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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頁     惜之    


  她很清楚,湛鑫是個負責任的男人,他願意為兄弟硬著頭皮接手公司,一定也會願意為孩子接納一個妻子。

  她連愛情都不想強求了,何況是婚姻,一輩子的事吶,她不希望他為責任而責任。

  她還是躲著他,在他出現探望小孩的時候。

  羽沛看看手錶,湛鑫該回家了,他是個大忙人,沒道理在殊雲家磨蹭太多時間。

  水水應該累了,每次想睡覺,都要賴上半天,非要媽媽哼唱催眠曲才肯乖乖入睡,靈涓常笑話她生了兩個磨娘精。

  沒錯,本來就沒有多豐腴的身材,在兩個小孩的輪番折騰下,羽沛體重直下。

  初蕊說,每次看羽沛走路,都像看見一具骷髏在屋內飄來飄去,為了不讓她嚇到孩子,初蕊自願晚上陪水水和小雨滴睡,久而久之,初蕊眼眶下多了兩抹黑青。殊雲戲說,那是慈母的印記,靈涓則說那是最偉大的標記。

  不管怎樣,水水和小雨滴的確給四個女人帶來新希望。

  抱著幾份資料,那是最新的花藝市場報表,她們計畫開一間花店和手工娃娃店,不曉得會不會成功,她們需要更多的市場走向調查。而四個女人當中只有她學商,所以商業市調方面,只能靠她了。

  拿出鑰匙,她沒按鈴,怕萬一小寶貝睡著,鈴聲會擾醒他們。

  轉兩圈,鑰匙未發揮效用,門先打開,巨大陰影當頭罩下,羽沛抬眼,看見湛鑫。

  心湖泛起漣漪,那麼久了……她還是沒辦法把他的出現視為理所當然。

  不管做再多努力都沒有用嗎?

  她已經對自己心理喊話了呀。她說要像以前在關家一樣,把他當成追逐不到的夢想;她說只要時間夠久,愛情褪色,她能順理成章將他當成朋友;她說她的愛情已經窮途末路,失去光明,從此羽化昇華,不愛他,好容易。

  吞下酸楚,她再次勉勵自己,可以的,只要再努力一點,就能把他推離自己的心,就能界定起,他只是水水和小雨滴的爸爸,和她沒有太多牽連與關係。

  「口渴嗎?」他反客為主,接手她手上的資料。

  「不會。」

  「很好。」

  說完,他轉身走到餐桌邊,提來保溫鍋,倒出一碗雞湯,放在嘴邊嘗一下。「妳晚回來,湯沒那麼熱了。」

  「我已經坐完月子,不再需要這些東西。」她別開身,進和室找小孩。

  「這是羽晴花一整個上午熬的,如果不合胃口,妳可以親自告訴她。」說著,他把手機遞到她眼前。

  很好,他綁架了她姊姊,讓她無力拒絕。端起碗,她將湯喝進肚子裡,放下碗,她在他眼底看見得意,他又贏過一次。

  「水水和小雨滴呢?」

  走進客廳,羽沛打開靈涓的電腦,將到手的資料輸進電腦裡面,裡面有許多項評估,是她最近建的檔。

  「殊雲她們帶孩子到樓上。」

  「樓上?」樓上是林太太家,和她們一向沒有太多的交情啊。

  「我把樓上買下來,裝潢一個遊戲間,她們帶小孩子上去玩。」他說話,眼裡有著當父親的驕傲。

  他在說笑,才兩個月大的孩子,連翻身都還不會,能「玩」什麼?搖頭,她沒回應他的笑話。

  「水水會叫爸爸,她剛才衝著我喊爸爸,我就曉得這個孩子不簡單。」

  羽沛望他一眼,她想他瘋了,兩個月的孩子會叫爸爸?那麼六個月就會看書,十個月會算微積分囉。正起身,她決定反駁他的話。「你不是我DNA的採集對象。」

  「妳在說什麼?可以加以解釋嗎?」濃眉揚起,他高興,兩人終於對上話。

  「我說過,如果我懷孕,你絕對不是孩子DNA的採樣對象。」

  聽懂了,她在犯小心眼,計較他們吵架時說過的難聽話。「妳一定不知道我是行動派的男人。」

  「我聽不懂你的話。」

  望住他,這個男人變了一個樣兒,他的冷漠離開──在有她的空間內。他的嚴肅被溫柔取代,要不是他的眼神五官太像關湛鑫,她會懷疑,眼前的他不過是關湛鑫的另一個同胞兄弟。

  「孩子一落地,我已經驗過基因。小水滴有我的鼻子、我的眼睛和我濃到不行的眉毛,尤其是他那雙強而有力的長腿,分明取自我的優良基因。至於水水,她黑得像墨汁的眼球像我,妳的眼珠子是偏褐色的,所以我敢保證,那絕對不是取自妳的染色體,還有,她有一雙藝術家的手,將來她要繼承我的衣缽,練習拉小提琴……」

  繼承衣缽?小提琴?她懷疑看他。

  「妳不相信我會拉小提琴?告訴妳,從小我和湛平都遺傳了母親的藝術天分,湛平喜歡畫圖,我喜歡拉小提琴,在小學時期,我還拿過許多獎項,若不是父親去世,我相信現在的自己會是樂團首席。

 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妳,我嚇阻司機那一次?那次經驗教會我,我要拒絕祖母的箝制只有一個辦法,我要讓自己變得很強,強到取代她在家中的地位,到時,主權將落在我的手上。從那時候起,我放棄小提琴,我把所有的時間拿來學經濟,妳能想像國小學生讀商業雜誌嗎?我在小六那年就會算匯差。」

  他失去很多東西,興趣、本能、性格,甚至於他的愛情,他追逐最不想追逐的權力,只為了保有生命主控權,很扯吧,他的人生。

  有幾分動容,她幾乎要握住他的手,告訴他,沒關係,不管怎麼走,他的人生都值得讚賞。

  「我沒有比妳幸運,雖然失去父母,但妳有個非常好的姊姊,擔任妳生命中的領航員。這些日子相處,我必須承認,以前對羽晴,我存了太多偏見,我不公平地把湛平的傷殘推到她身上。

  我看不起愛情,卻沒想過愛情是維繫人生的重要支幹,它提供了幸福美滿,提供人類快樂的原動力。沒有愛情,也許生命不至於斷層,但卻少了好風景。

  羽晴和妳很像,妳們身上有相同的特質,妳們獨立自主,妳們有一身不屈服的傲骨,打折了骨頭,妳們也不會因此彎腰。羽沛,我真的很佩服妳們,也羨慕妳們,在充滿愛的環境中成長,比起羽晴,我是個不合格的哥哥,我汲汲營營於名利,忘記湛平需要我的扶持,一天天,我們越走越遠,直到有一天,我連他的愛情都視而不見。」

  羽沛沒回話,但她同意他,自己的確在姊姊的專心愛護下成長。但,誰都不能否認他是個好哥哥,該為弟弟做的,他一項也沒缺。

  「我對湛平有嚴重的罪惡感,要不是我太疏忽,奶奶根本沒有機會下手。我把妳送到他身邊,以為這樣便能抵掉自己的罪過,哪裡曉得,妳的驕傲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,我不想受妳吸引、不想欣賞妳的一言一行,很難……真的難到不行。

  不得不,我逼自己在有妳的場合中別開眼睛,不得不,我壓抑喜歡妳的心情。

  我鄙視愛情,卻在有妳的日子裡,深陷愛情。我痛恨虛無的感情,卻在妳沉睡的容顏裡,溫習著心底微微滲出的甜蜜。」

  他看著她的驚訝表情,笑說:「別那麼懷疑,我的確在妳沉睡的夜裡潛進妳的臥房,偷看妳熟睡的模樣。妳愛穿白色的長袍睡衣,那是我為妳準備的睡衣中最樸素的一件,有次,我故意買半打性感睡衣,並收走妳其他的綿質睡袍,那天,妳在性感睡衣外面,圍了一條浴巾入睡。」

  說著,他大聲笑開,她卻尷尬的不曉得該怎麼出言指責他的偷窺。

  「妳習慣在睡前寫日記,日記簿裡用寫信的格式,大部分的信都是寫給羽晴,還有一些,妳寫給父親和母親。最有趣的一封,是妳寫給我的奶奶信,妳明明對她很火大,但滿篇文字中,卻尋不到一個髒字。」

  不公平,明明是小偷,他卻把話說得那麼優雅,彷彿偷看別人的日記,天經地義。

  「我早該想到的,那個『自然』就是妳,妳們的文風一模一樣。只是下意識地,我不准自己將妳們相交迭,只有這樣,我才能理直氣壯繼續沉溺在『自然』提供的世界裡,允許自己幻想,允許自己為自己快樂一點點,我告訴自己,我愛『自然』但不愛辛羽沛,這樣我才能在對妳視而不見的空間裡生存。」

  他……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,他有很強的說服力,他的言詞句句叫人感動,只是,她怎知那是真心,或是為了想背負責任的假意?

  「羽沛,我知道妳的心事,妳害怕我是為了負責任才對妳求婚。妳拒絕我的出現,深怕自己被我說服,進入一個我並不真正想要的婚姻;妳擔心我對妳,像我對湛平,把喜欲放一邊,只求他開心。

  不,妳錯了,我愛妳,很早很早以前就認清,只不過,妳的觀察是對的,我的確把責任看得比什麼都重,可是這一回,我做的事都是為自己的愛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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