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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頁     惜之    


  「自然」說,她喜歡一個人看書,沒有喧嘩,沒有車鳴,彷彿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。偶爾,她會抬頭看天空,看看霞雲,看看掛在天空的彩虹,笑著告訴自己,那些都是她的,都是上蒼為珍愛她而創設。

  多有趣的想像能力,她說,只要把自己想得很偉大,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宙斯一樣強,再辛苦的事情就會變得微不足道。

  他沒想過,世界上有人靠想像能力來解決事情,可眼前擺的就是這樣一個女性。

  「自然」說,下雨天的上學途中,有一個積水大水窪,她不想弄濕鞋子,卻又不想走到快車道讓車撞,於是她想像自己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,用蜻蜓點水式,不沾水便能飛到對岸去。

  結果,鞋子沾水了嗎?當然沾水了,但武功練成的快樂讓她忘記鞋子濕掉的不舒服,一整天,她的心情和穿著乾爽鞋子一樣愉快。

  那封信裡,她企圖說服他,快樂由心生,擁有開朗的心境,才能造就快樂人生。他有沒有被說服了,有吧!在某個程度上。但他沒放手讓自己追逐快樂,他只放縱自己在「自然」的信件中,得到短暫幸福。

  看「自然」的來信,和同羽沛聊天一樣讓人覺得舒服快意,不自覺地,想掏出真心情。他常常把「自然」和羽沛聯想在一起,卻又在最短的時間裡否決聯想。

  他舉出千百個證據證明兩人之間的差異,雖然每個證據都無法確切說明羽沛等於「自然」,但他主觀認定兩人不是同一個體。

  他躺到她身旁。

  一下子就好,濡染她的體溫,分享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芬。

  枕頭下沉,撩起她的長髮,放在鼻間嗅聞。

  她的頭髮黑得像綢緞,走過陽光下,閃閃發光的波紋,看得人心跟著閃耀。突然,他想看她留起一頭長髮的模樣……當時,他是怎麼對她說的?哦,對了,他說:「辛羽晴留長頭髮是嗎?從現在起,妳不准剪頭髮。」

  她沒有反對他,只是輕言說:「就算我留長頭髮,說姊姊常說的話,做姊姊愛做的事,我仍然是辛羽沛,不會變成辛羽晴。」

  那時候,她就曉得自己的企圖了吧,應該是,她是那麼敏銳的女生。

  鬆開發圈,瞬地,頭髮在枕間形成飛瀑,五年沒剪,她的頭髮很長,已留到腰下面。平常她總是紮起兩根辮子,再不就將辮子盤到頭頂上,她習慣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。

  沒有預謀,純粹的潛意識動作。

  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。

  這個輕微動作驚醒了羽沛,睜開眼,四目相交,兩人都有不出口的慌亂,支起身子,他反射性地想逃開尷尬局面。同樣的反射動作,她拉住他的手臂,懇求相望。

  「談談好嗎?什麼都不做,只是談談。」她問。

  談?談什麼?四年多前的櫻桃奇跡之後,他刻意避開她,直到昨夜她上門、今天他主動訴說和奶奶間的恩怨,再到現在……他們是一談二談,談上癮了。

  他的理智一向站在感情前面,阻止他作出錯誤決定,然這天、這夜,不曉得是她額上的傷痕讓她看來楚楚可憐,還是她的要求少得令人心疼,總之,他支起後腦,同意她的要求,再度在她身邊躺下。他沒催促她,安安靜靜地等她提起話題。

  她醒來,在他進門的同時;她心慌,在他躺到她身邊時;她的手在被子下面顫抖,直到他親吻她的額頭,羽沛下了大決心,睜開眼睛對他提出要求。

  「我知道你的想法,但是,不會成功的。」幽幽地,她說出隱藏多年的話。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愛情有它的獨特性,要碰對了人、撞對了心,才能激起火花,激盪起兩個人的新生命。我不是湛平哥正確的女人,我只是姊姊的影子。」

  「你們很談得來。」

  「湛平哥並不真正對我說心事,他說話的對象是我和姊姊有幾分相似的五官,長久以來,湛平哥仍然在談戀愛,但對象是他記憶中的姊姊。」

  「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妳,久而久之,他會瞭解自己的心情。」對這點,他始終確定。

  「我很清楚,他愛的人是姊姊,而我,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,就算是我最愛最愛的親姊姊。」

  她有她的立場,即使再心疼湛平哥的傷口,她都不願在愛情上面妥協將就。

  「嫁給湛平,妳可以得到所有女人奢求的一切。」他開出條件,不相信有女人可以抵擋誘惑。

  「假如我奢求的東西是愛情呢?」

  看他、聽他,她的心跳聲很大,嗆嗆嗆,每一聲都讓自己心驚膽顫。她曉得,自己正把話題引上最危險的地方。

  「妳會笨到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,去追求虛幻辭彙?」他推開她,推得毫不留情。

  「那叫作笨?我不覺得,每個人價值觀不同,在我的價值觀中,愛情相較於富貴,比重更重。你呢?在你的認知中,愛情是什麼?」

  「愛情是種,有也不必太開心,沒有也無所謂的東西。」

  「難道有人願意為你守候,為你快樂而歡欣,為你悲傷而落淚不好嗎?」她努力冷淡、努力假裝這種討論不涉及任何個人感覺。

  「我不需要別人的歡欣或眼淚,來替我增加感覺。」

  他否決她,否決她的淚水,是衝動,她衝動得忘記自己一直珍藏的自尊心。

  「如果……如果……」

  「如果什麼?」

  咬唇,下句話難出口,但再一次吧,讓自己的傷口成為任性的理由。

  「如果我認為,你是我想追尋的愛情呢?如果我願意默默地在你身邊守候,不求回報、不盼開花結果,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動容?」

  這句話帶給他的震撼太大,一時間,「自然」和辛羽沛做了連結,不管他舉再多的例證,都反對不了兩人重迭的事實。「妳就是『自然』?」

  他猜到了!?羽沛不確定該承認還是反對。

  她還沒做好選擇的同時,湛鑫先出口說話:「不要再做那種沒意義的事情,看妳的信很浪費我的時間,更浪費的是,我要花心思去揪出那個擾人的無聊女人,如果妳真閒到不行,請妳花心思在湛平身上,讓他發現妳的好,讓他心甘情願,就算只是代替品也沒關係。」

  一句一句,湛鑫否定「自然」帶給他的快樂,一句一句,他用最大的力氣將羽沛推離開自己,他無視心痛,只求達成目的。

  這種話多傷人吶,她的字字心血在他眼底只是擾人心情,她是不是辛羽晴沒關係,只要她終其一生扮演好代替品。

  是誰告訴他,她沒有心情,沒有思考、沒有想要?是誰有權命令她的人生,將她定位於替代品?

  咬住唇,她不想哭,不想殘餘的自尊在他面前被殲滅。

  坐起身,背對她,他的聲音溫度在零度C以下。

  「聽清楚了,我不會愛妳,妳也不准愛我,我不要妳的守候,也不會對妳動容。妳對我來說,意義只有一個──讓湛平快樂。」

  一句不准,他逼迫她的人生,心墜入谷底,深淵裡,她遍尋不著自己的心。

  砰地,門關上,他離開自己的房間,離開她的視線,同時,離開她的世界。

  第六章

  三天,額頭傷口退去些許青紫色,她便認真地實踐起自己對湛鑫的「意義」。

  早上,她和湛平到畫廊繞一圈,湛平碰上幾個畫迷,聊了一下;下午,她陪湛平出席一場演講,坐在台下,她想的全是那天,那個任性的夜晚,她任性的言語如何將湛鑫推離。

  「自然」曝光,他們之間再起不了自然感覺。

  沒上網、沒發信,她躲在角落的愛情被陽光曝曬,曬出滿身傷。

  問題是,這傷口治不了,敷不起藥,只能任它自行癒合,她不曉得傷口是否能復原,只曉得,不管如何,日子要過下去。

  掛起自鄙的笑意,她──辛羽沛,沒有太多立場可以談論感覺。

  回到家時,已近晚餐時分,她推輪椅走進屋裡,沒想過的場景攤在眼前,她居然嚇得移動不了腳步。

  客廳裡,從來以冷漠待人的湛鑫居然臉龐掛滿笑意,他笑摟著身旁的女人,一句一句,同老奶奶,聊開了心。

  心揪緊,胃酸漫至喉際,羽沛睜大眼睛,將他們的親暱刻入腦海裡。

  「湛平,你回來了?快過來,看看是誰來了。」

  老奶奶對湛平招呼,不曉得是作戲還是忘記,她和湛平之間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不交言語。

  是對女人的好奇,湛平示意羽沛將他推到客廳裡。

  「湛平,你記不記得她,顏喻菁,凱態企業的千金?你們小時候常玩在一起的,那時候,你們的父母親感情很好,還說將來要結兒女親家。」老奶奶熱絡說。

  「喻菁,好久不見。」湛平笑開,善意伸出手。

  是的,他記得很清楚,喻菁,國小六年的同班同學,那時他們一起上下課,兩家父母親也經常聚在一起。她是個很率性的女生,一點都不像女孩子,還常和他們兩兄弟聯手,欺負她的妹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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