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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頁     單飛雪    


  長輩親戚全奔來幫忙,聚在議事廳討論阮罌的狀況。

  勤兒陪在小姐身旁,看小姐那傻了的模樣,急哭了。

  「小姐?小姐……你是怎麼了,忽然變這樣子?你說話嘛,好不好?要不你看著我,你聽見我在跟你說話嗎?」

  阮罌的目光,只定定望著雪白床褥,神智恍惚……

  她記著十三歲,那個蹺家的夜晚。她迷路了,窩在樹洞裡邊,等天亮。那時,她其實很怕,後來他出現了,她笑笑地,好像她一點都不怕。她記著,他講話很刻薄,他神情很冰冷,可是他一出現,她就是覺得很有安全感。

  她還記得當他要走,她不顧一切地跳下樹洞,然後他抱起她,從此爾後,心裡,就藏了他這個人……

  這個人,如今卻囚禁在死牢裡。最愛乾淨的師父,最憎骯髒的師父,總是衫白如雪的師父,竟被關在那麼髒的地方,還等著被處決。

  原來,心痛是這樣的,好痛的時候,忘記哭,只覺得心空蕩蕩的。

  如果他不跟她走,不向太子辭行,不要喜歡她,他會安安穩穩備受皇親國戚寵愛,好好活著。

  為什麼?

  他寧死,不屈服?

  我的夢想,是你。

  人沒有夢想,隨遇而安,當個俗人,是不是比較好?至少平安……

  「小姐?你回答我,你到底怎麼了?」勤兒都哭了。

  「勤兒……」阮罌一字一句道:「你代我,拿帳簿去把帳都收齊,天黑以前,拿回來給我。」

  「你這樣子,還想著要去西域嗎?你病了你知道嗎?」

  「我腦袋很清楚,你別哭。」轉過臉,阮罌望著勤兒。「我不是要去西域,那些錢有急用。」

  「你要做什麼?」

  「那個人……是司徒劍滄。」

  「哪個?什麼啊?」

  「我的心上人,教我武功,教我怎麼賺錢,幫我繪地圖,要陪我去西域冒險的那個人,是司徒劍滄。」

  「狀元郎?!」勤兒震驚。

  「是。」

  這會兒,勤兒全明白了,怪不得小姐昏了、傻了。勤兒目光一凜。「小姐,要幫你什麼,儘管吩咐,就算是肝腦塗地,勤兒也幫你。」

  「我想進死牢,見他一面。」

  「可是被打入死牢,是不能見人的。」勤兒想到了。「難道小姐要賄賂獄卒?」

  阮罌面色一凜,冷笑。「五萬白銀,我不信買不到見他一面。」

  有時候,太愛一個人,會讓人甘願犧牲夢想,甚至,忘記夢想。

  因為愛情,造了更新的夢,迷愛教人瘋狂,身不由己。阮罌這才領悟到,過去說的話有多傻!不希罕愛情?不屑愛情?瞧不起娘為愛犧牲,笑娘傻……原來在愛裡,是非黑白都顛倒過來,人也糊塗了。瞧她,這不就做著糊塗事?可先糊塗的不是她,是師父。

  三更天,打通管道,阮罌進到死牢。

  見到師父時,她心也破碎了。瞧瞧愛情,將她的師父害成什麼樣子?困在骯髒地方,黑暗腐臭的地牢。

  欄杆後,是背對她坐著的師父。

  「師父……」阮罌喊一聲,撲跪在地。

  司徒劍滄緩轉過身,看見她。

  「你怎麼了?披頭散髮、邋邋遢遢的就跑出來?」他挪近,手伸出欄杆外,將她錯置的衣服前襟理好。「真糟,衣服沒穿好就出來見人。」

  他還有心情說這個?還這麼無所謂?阮罌湊近,揪住師父前襟,再更近些,附在他臉邊說:「我會去刑場救你。」

  扣住那揪在胸前的小手,司徒劍滄推阮罌回去,笑笑地說:「花了多少錢打點,才進來這裡?」那滿含笑意的眼睛彷彿看透阮罌的心思。「你該不會是把去西域的盤纏都花光了吧?」

  「我不去了,我只要你沒事。」

  「說什麼傻話。你聽好,在我家房間的枕頭下,放著這些年的奉祿,你拿去,當去西域的盤纏。」

  伸手順了順她的發,他雲淡風輕地交代她:「三日後,午門處決,你幫我收屍,讓火燒了,骨灰放瓶子裡,帶上了。」

  阮罌咬牙低吼:「你別跟我交代這個,我說了,我會去救你。」

  「不要衝動,要衡量清楚,別做些無用的事。」

  「我偏要,救不成,就跟你一起死。」

  「我沒有親人,只能托你收屍,你死了,師父怎麼辦?再說,這些年,老聽你說著西域多好,說得我都想去了,你帶上我的骨灰,帶我去看那些美麗風光,去到天涯海角,再將我葬在你夢想的地方。」

  「我不要!」她抓緊欄杆,頑固地不聽勸。

  「你轉身過去。」

  阮罌困惑著,沒動作。

  他命令:「轉過去,背對我坐。」

  阮罌轉身過去安坐著。不知道師父想做什麼,忽然瞠目,感覺自己的發被挑動,感覺到手指的撫觸,他為她綁束頭髮……

  情緒潰了堤,她無法抑制地啜泣起來,全身痙攣般顫抖著。

  時間彷彿回到那時,仔細想想,那原來是最完美的一天,只是當時她不知道。黃昏,槐樹下,師父也是這麼溫柔地幫她將亂髮束起。

  「不要哭了。」他勸著,但阮罌啜泣得更厲害。

  「是我……我害了師父……」

  「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。」

  「你最怕髒,如何忍受在這裡?」

  「是,我怕髒,但比髒更讓我不能忍受的,是貪生怕死。我絕不會為他們違背我的意志。」

  將阮罌一頭亂髮,紮成一束長辮。再把雙手伸出欄杆外,蒙住阮罌雙目,湊身,嘴貼著她的發,低聲說——

  「三年前,我為父親平反時,冒犯了皇上,早該死絕。你聽好——」他閉上眼,苦笑道,「當時,跪在皇殿,最危險關頭,師父想到的是你。最遺憾的是,沒跟你好好告別,沒告訴你,師父其實是疼惜你的,一直讓你誤以為你對我不重要……」

  放開手!司徒劍滄從懷裡搜出荷包,繫在阮罌腰側。

  「也許當時,是這個荷包,為我帶來幸運,我沒事,日後還能跟你重逢,來得及將未說的說給你聽。這些年,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,你不該哭泣,應該感到幸運。」

  但是,阮罌沒辦法收住眼淚。「我不要你死。」那是永遠的分別,那跟兩個人在不同地方生活是不同的,她不能忍受師父遭利刃奪命,太殘酷。

  司徒劍滄耐著性子勸道:「你去午門救我,只會讓我們兩個白白犧牲,別做傻事。為我料理後事,為我照顧蒼,帶著我的骨灰去西域,我想聽聽你爺爺說的,沙漠中,日暮時,駱駝商隊的駝鈴聲。你忘了嗎?你當初的夢想,並不是我……阮罌,你辛苦了這麼久為了什麼?該記著你的夢想。」

  她的夢想?

  阮罌低吼:「我的夢想是師父能活下來!」

  」曾經熱烈追逐夢想,然而心愛的,出現了,夢想不再非夢不可。跟師父在一起,便快樂得像在夢裡,那種幸福的體會,不也是一個溫馨的夢想嗎?

  甬道響起腳步聲,獄卒喚:「還要多久?該出來了。」

  阮罌疲累地起身,司徒劍滄急著確認:「你會聽師父的話吧?」

  阮罌不回答。

  「答應我!」他口氣嚴厲,就怕她幹傻事。

  阮罌還是不回答。

  「如果你膽敢不聽我的話,師父就是死也不瞑目。」

  阮罌從懷裡,抽出悅音匕首,拽過長辮就斬,斷了長髮。轉身,將發東交給師父。

  「師父,讓它送你最後一程。」哪個女人不愛美?然沒了師父,美貌對阮罌而言,再沒意義。斬斷長髮,是代表對師父的情意。

  司徒劍滄從她手中,取來髮束,密密髮絲,摩挲著他的掌紋。

  「再會了,師父。」阮罌離開,走出死牢。

  那嬌小脆弱的身影,很令司徒劍滄痛心。

  「小姐!」勤兒迎上來,驚詫地望著小姐的頭髮。「你怎麼……」

  「走吧。」

  勤兒追問:「有沒有商量好了?要怎麼營救他?」

  「不必了。」

  「嘎?」

  「照原訂計劃,準備去西域的物品,明天我們去看馬,我要挑一匹腳程最快的馬。」

  「喔。」打量小姐,看小姐眼眶紅腫,想必已痛哭過。「勤兒能幫你什麼?小姐,死我都願意。」

  「我去西域後,勞煩你代我孝順我母親,這就夠了。」

  今晚風大,寒透阮罌心房。

  忽爾阮罌止步,看見路前,擋著一隻巨梟,是蒼。

  蒼一見到阮罌,撲飛過來,棲到她右肩膀,像在給她安慰。

  阮罌不哭了,風也吹乾了淚痕。她往前行,將師父寄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。

  會,她會聽話,但聽話的同時,她心某處,將跟著師父死了,她感覺到某種很重要的東西,將會隨師父的身體陪葬。

  那是,她的愛情。

  這是她愛情的末日,這莫非是詛咒?詛咒她當初大言不慚地說——

  「我不希罕愛情。」

  第十章

  第一天,天快亮了,阮罌才睡去。

  她夢見人已到西域,夢見艷陽曬到煙騰騰的沙漠,死亡之蟲,血紅一片,布在她周圍。她以為親眼見識到,會很興奮、很刺激,但沒想到,它們一起昂頭,嘶叫,朝她吐出紅色的舌頭,同時眼睛射出青色光芒,攻擊她,像罰她愛追求刺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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