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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頁     煓梓    


  「死了。」他僵硬的回答。

  「母親呢?」她再問。

  「也死了。」他還是那麼僵硬。

  「其他的兄弟姊妹呢?」她又問。「你應該會有一、兩個兄弟或是姊妹吧?」不會那麼倒楣像她是獨生女。

  「我有一個妹妹。」他說。

  「那她人呢?」幸好,至少有伴……

  「也死了。」

  換句話說,他家已經死絕,除了他之外,再也沒剩其他人。

  「為什麼會這樣?」她既同情又好奇,真難想像這個世界有人像他這麼悲慘。

  為什麼會這樣?

  他也想問自己,但又不敢問,總覺得那跟自己有關,是他對環境不滿的詛咒,間接造成的命運。

  他真的不想回想那場熊熊大火,不想回想起那些彷彿無止境的哭號,但他的腦子就是不聽話,耳朵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聽那些痛苦的聲音……

  「皓天?」他精神恍惚的樣子嚇壞了郝蔓荻,只得趕緊搖搖他的手,要他回神。

  韋皓天困惑地看著郝蔓荻,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在這裡,過了好幾秒鐘才想起一切。

  「沒什麼,我很好,說到哪兒了?」他勒令自己不能沉浸在過去的回憶,特別是在郝蔓荻面前。

  「說到你的家人都呃,都已經不在人世……」就算她平時再驕縱,也沒辦法不對這件事表現出同情,或說出不好聽的話。

  「對,他們都死了。」他的神情一凜,好像這件事跟他無關一樣。「我全家都死光之後,我的身上沒有半毛錢,就到西藏北路的泥城橋下一帶打混,跟人家租黃包車來拉,勉強過活。」

  西藏北路的泥城橋下一帶,算是黃包車比較集中的地方,無論是要租車或是打架都有人照應,像他這種落單的孤兒,更需要這類的靠山。

  「後來,我看見有客人欺侮同行的兄弟,便過去聲援,結果被到泥城橋附近的商老爺子看中,問我要不要做他的包車伕?」所謂包車伕,就是專門為某位老闆拉車,而不必上街搶客人,有點像是私人司機,但又不太一樣,黃包車伕要苦多了。

  「我當然說好。」韋皓天回憶道。「商老爺子對我很好,不但供吃供住,最後還收我為義子,提拔我進入幫派,期許我將來能成為維均的左右手,在上海闖出一番大事業。」

  「商維鈞,就是那個在婚禮上害我出糗的人嗎?」她沒忘記那張漂亮到不像話的臉孔,是如何地帶著笑意,一腳將她勾進湖裡面去。

  「你自找的。」他還是那般維護結拜兄弟,氣煞了郝蔓荻,不過她也找不到話反駁就是。

  「後來呢?你真的加入幫派了?」她是聽過他黃包車伕的背景,但從來不知道他還曾加入過幫派。

  「很短的時間。」他承認。「我加入大概一年以後,就發現自己對於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沒興趣,我有更大的志向。」

  黑道大亨固然也是一種揚名立萬的方法,但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僅止於此,況且還有維鈞擋著,就算他再拚命,幫派也不會是他的。最重要的是,成為黑幫老大,並不會使他的身份提高,實現擁有她的夢想,所以他選擇退出幫派,另起爐灶。

  「但是商老爺子同意嗎?」郝蔓荻頗有疑問。「我聽說加入幫派進出都有規矩,稍不注意,就會惹禍上身。」非常恐怖。

  「沒錯,但是只要老爺子同意就可以。」韋皓天點頭。「商老爺子不但同意我退出幫派,還借了我一大筆資金,讓我去試運氣。」

  「結果你成功了。」她只能說他的運氣非常好,上海多得是血本無歸的投機客,比如她爹地。

  「花了很多心血。」他的運氣再好,不努力都沒有用。

  「這倒是。」想起朋友們的批評,她不由自主地點頭。「我朋友說你是撈帽子高手,賺錢的手段非常殘忍。」

  又是撈又是削的,所有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他都敢做,而且下起手來毫不手軟,她還記得小時候曾到過幾個家裡同是開銀行的朋友家裡玩,聽說他們家的銀行也是被他給併吞掉,或遭受到被他支解的命運。

  郝蔓荻不客氣的說法讓韋皓天頓了一下,身體又開始僵硬,臉也往下拉,所有曾經美好的氣氛不再,但郝蔓荻毫無知覺。

  「接下來呢?」她正聽得津津有味,急忙催促他往下說。「接下來的情節是怎麼發展,快告訴我!」她以為自己正在看「鴛鴦蝴蝶派」的小說,還把韋皓天當成書中的男主角,更加引發他的不悅。

  「沒有了。」他不想像小丑一樣娛樂她,更不希望自己痛苦的往事暴露在她面前,那會讓他產生一股……自卑。

  「沒有了?怎麼可能沒有了?你不要騙我。」可郝蔓荻一點都不瞭解他的想法,一直追問。

  「沒有就是沒有,你還要我說什麼?」他煩躁地打掉她的興奮,希望她別再問了。

  冷不防碰了一鼻子灰,郝蔓荻既失望又憤怒,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傻,幹麼突然想要去瞭解他?人家又不領情。

  「我回屋裡去了。」她才不要留下來和他大眼瞪小眼,傷眼睛!

  「等一等,蔓荻!」他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,之後兩人鐵定又吵架,他們這幾天來的和睦相處也會形同泡影。

  「等什麼等啊?反正你又不想跟我說話,我幹麼留下來討人厭?」她掙扎著想甩開他的手,韋皓天卻始終握得緊緊地,不肯放開。

  他不是不想跟她說話,而是不知道怎麼跟她說話。他們之間充滿了太多恨意和激情,卻都無意敞開心胸讓對方走進自己的內心世界,對他尤其困難。

  「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話。」過了許久,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,嘗試著解釋。

  「那是為什麼?」為什麼他老是一會兒冷、一會兒熱,教她摸不著頭緒?

  「那是因為……」那是因為她是他的夢想,他多年來的奮鬥目標,只是一旦擁有夢想,他才發現原來保有夢想是如此困難,那使得他更加焦慮。

  「?」郝蔓荻不知道他在遲疑什麼,瞠著一雙明亮的大眼,等待他的答案。

  韋皓天猶豫了半天,始終無法坦然地告訴她內心的想法,只得抓住她的肩膀,將她推靠在大樹的樹幹上,用熱吻封住她的嘴,用另一種方式回答郝蔓荻。

  郝蔓荻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吻她,而且力道這麼強,比平時多了好幾倍。她直覺性地張開櫻唇反應,不然她會無法呼吸。然而等她張開櫻唇,接受他的邀請與他共舞以後,她才發現真的不能呼吸,他們的舌頭幾乎纏在一塊兒。

  「嗯……」在他熱烈的引導之下,她幾乎忘了先前的問題,腦中只有他的吻。

  「嗯……」在他強而有力的擁抱之中,她忘了生氣,只感覺到自己的耳、嘴、鼻沒有一處不是充滿他的味道。

  他們在巨大的梧桐樹下,盡情展現熱情。

  遠處的草坪上,鴿子正低頭專心吃地上的飼料,樹林安靜得不發出一點聲音。唯有他們不間斷的激情破壞這座法式莊園的寧靜,他們都被無法壓抑的慾望擊垮了,鎖在彼此的身體裡面無法出來,卻又不肯敞開心懷面對彼此的靈魂,只得用最激烈的身體語言代替。

  「呼……」激情過後,他們慢慢地從天堂回到地面,兩人都氣喘不已。

  郝蔓荻困惑地注視正在為她溫柔拭汗的韋皓天,突然覺得他更難懂,更不尊重她。

  她問他的過去,他只講了他想講的部分。等她進一步追問,他就用性愛轉移焦點。難道,在他的眼裡,她只是一個供他發洩精力的洋娃娃,連當個談心對象都構不上資格?

  「……我不要這樣。」她推開他,撫平身上的洋裝,不想她只是一個洩慾工具。

  「蔓荻?」他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有這反應,因此而困惑不已。

  「這不是我想要的!」她不要動不動就被他拉上床,但是若真正問她想要什麼,她又答不上來,因為她自己也很困惑。

  「蔓荻!」韋皓天猜不透她的心思,更阻止不了她離去的腳步。他懊惱地用手摀住眼睛,痛苦地發現,他似乎怎麼做都不對。

  他以為她喜歡他在床上的表現,以為她喜歡跟他做愛,那也是他們最沒有爭議的時刻。

  他知道她看不起他,嫌棄他的出身,但他以為她至少喜歡他的吻、喜歡他的擁抱,但如今看來,好像又是他會錯意,她根本不喜歡這些。

  這不是我想要的!

  那她到底想要什麼?

  能給的他都給了,衣服、珠寶、洋房、車子,所有他想得到的東西,他從來不吝嗇,她到底還想要什麼?

  想起她激烈的言語,困惑的表情,韋皓天頓時更為沮喪,一時之間不想面對郝蔓荻。

  他走到馬廄,要求馬僮備馬,用騎馬來發洩他鬱悶的心情。

  「嘶──」躍上馬後,他拉緊韁繩策馬狂奔,希望藉此把痛苦全部忘掉,都忘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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