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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頁     煓梓    


  她從小吃好穿好,出國以後,仍不改浪費的習性。住要住在巴黎的精華地段,每天下課還要去喝咖啡、吃點心。每隔三天要上美容院洗一次頭髮,做頭髮還要指定最有名的設計師。出入都是坐出租車,絕不跟人擠電車,一星期至少吃一次大菜,平均每個月參加一次派對,每一次參加派對都要買一套新衣服,還要買鞋子、帽子……林林總總的花費,算都算不完。

  換句話說,得要是家財萬貫的富豪,才養得起她。以前他家大業大,寵她不成問題,現在事業垮了,家產也空了,哪還能負擔得起她的鉅額花費?

  郝文強萬分後悔自己太過於寵女兒,郝蔓荻卻完全是另一種想法,認為她父親不爭氣,連帶害了她。爹地的銀行要倒了,該怎麼辦?

  郝蔓荻煩惱不已。

  萬一爹地的銀行真的倒閉,那她就再也不能穿漂亮的衣服,坐高級轎車,更別提和朋友出去喝咖啡、吃大菜,擺有錢人小姐的派頭。

  「爹地,以後我們要怎麼辦?」想到未來,她就一陣茫然。「我們住的這棟洋房也要賣掉嗎?還有我們的車子?」

  她是想換車、換房子,但前提是車子越換越好,房子越住越豪華,絕不是像個一無所有的乞丐,賣掉身邊所有資產。

  「如果再找不到援助的話,這些東西勢必都保不住。」郝文強疲倦地答道。「但幸好目前還有一個方法可以保住這一切,只要你肯點頭同意。」

  「只要我肯點頭同意?」郝蔓荻一臉莫名的指著自己,不知道她父親跟她打什麼啞謎。

  「對,只要你肯點頭同意嫁給韋皓天,那我們家就有救了。」郝文強說。

  郝蔓荻起先沒聽懂,以為她父親是在跟她開玩笑,直到郝文強的態度轉趨強硬,她才知道他是認真的,她父親真的要把她嫁給韋皓天。

  「爹地,你瘋了嗎?」她打死不能接受。「他是個黃包車伕,你怎能要我嫁給一個臭拉車的,丟我們家的臉?」她會被嘲笑一輩子。

  「你以為爹地是很高興地同意這門親事嗎?」郝文強比她更不願意心愛的女兒被糟蹋,但又有什麼辦法呢?「我也不想把你許配給他,但目前只有他救得了我們,爹地沒有其他選擇。」

  「你的朋友呢?」郝蔓荻尖銳的問她爹地。「你有一大堆朋友,每個人不是董事長就是總經理,再不就是協會主席,這些人都不能幫你嗎?還是你都沒有去想辦法?」要她犧牲!

  「我怎麼可能沒去想辦法?」郝文強氣憤的吼道。「我能問的都問了,能借的也都借了,現在朋友一聽見我的名字都躲得遠遠的,我也是萬不得已。」

  「你這是在賣女兒,爹地你知不知道?」借口,都是借口!她才不信情況有這麼糟,她爹地一定在騙她。

  「我當然知道。」郝文強垂頭喪氣的承認。「但是爹地真的已經沒有辦法,除了答應韋皓天的條件,我又能如何?」

  郝家世代都是名門,從清初開始就不斷出舉人或進士在朝為官,算算也有兩百多年。進入民國以後,靠著祖先打下的根基開辦了銀行,本以為能夠榮華富貴到下個世紀,哪料得到竟會天外飛來橫禍,將家產全部清光,甚至到了不得不買賣兒女婚姻的地步。

  「爹,我們是名門世家!名門世家哪能嫁給一個臭拉車的?我不答應!」郝蔓荻才不管她父親的死活,她一想到人們會如何在背後恥笑她,就渾身發毛,一刻也不敢想。

  「他已經不是黃包車伕,是個比爹地還成功的銀行家。」儘管郝文強非常同意郝蔓荻的話,但為了順利讓她點頭答應,只得盡力說服郝蔓荻。

  「就算你說再多他的好話,我都不會答應。」她堅持。「我絕不嫁給黃包車伕,你再去跟朋友借借看,一定能借得到錢!」

  「我已經借不到錢了,蔓荻!」郝文強要她醒醒。「我如果想得到辦法的話,就不會坐在這裡勉強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,你要體諒爹地。」

  「反正我就是不答應這門親事,絕不嫁給韋皓天!」管他是銀行董事長或是總經理,都不配碰她一根指頭。

  「蔓荻!」郝文強試著要她冷靜。

  「我不要嫁給韋皓天!」她索性歇斯底里。「我不要嫁!不要嫁!不要嫁──」

  「啪!」

  郝文強一掌揮過去打掉郝蔓荻的任性,她撫著發紅的臉頰,怎麼也不相信她父親竟會打她。

  「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爹地破產嗎?」他心痛地看著一臉驚愕的郝蔓荻。「爹地若破產,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。我們的家世雖顯赫,一旦家道中落,就只能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,你真的想要變成那個樣子?」

  上流社會說穿了是一個殘酷的刑場。

  有錢有勢的人在其中玩著高貴的遊戲,他們領導流行,從穿著到吃食,都讓一般小老百姓羨慕不已。

  他們夜夜笙歌,經常在開舞會,談笑間就掌握了上海半數經濟。問題是,一旦錢沒了,失敗了,這些讓人迷醉的因素便會迅速消失,並且轉為背後惡毒的竊笑,殘忍謀殺失敗者的人格。

  郝蔓荻比誰都明白上流社會的殘忍,因為她曾經也是個謀殺者,無情地批判嘲笑那些因為種種原因,不得不退出上流社會的人。

  「倘若爹地真的破產,我們不但會沒有房子可住,你也不能定期上美容院做頭髮或是去餐館吃大菜,這樣你也能忍受嗎?你真的願意過這樣的生活?」

  這是酷刑,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事。一旦她爹地真的宣佈銀行倒閉,房子會被查封,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會被拿去賣,包括她睡覺的彈簧床。

  腦中升起平民百姓,在當鋪門口排隊等著典當東西的景象,郝蔓荻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。

  她才不要淪為平民老百姓,才不要成為那可憐隊伍中的一員,但她若真的嫁給韋皓天,一定會被那些注重出身的朋友在背後恥笑,如此一來,她還有什麼臉在上流社會裡面打混?乾脆一頭撞死算了!

  「蔓荻?」郝文強看出女兒已有動搖的趨勢,求饒似地呼喊女兒的名字。

  「我、我再想想看,晚一點再告訴你。」儘管明白已經毫無選擇,郝蔓荻仍然不甘心,不想就這麼投降。

  「那麼爹地就等你的好消息,不要考慮太久。」韋皓天給他的期限就到明天,先前為了不知怎麼跟郝蔓荻開口,已經浪費了兩天,不能再拖了。

  「我先上樓去了。」郝蔓荻心不甘、情不願的回到房間,撲上柔軟的大床。

  她側臉打量房間裡面的擺設。

  義大利進口的緹花布窗簾裡面,還有一層米白色的蕾絲。靠近陽台的角落,各擺了一張法式單人沙發。沙發過去是一個十八世紀的古典雕花五層櫃,是父親拗不過她的請求,在拍賣會上買來的。櫃子的旁邊是一套成組的梳妝台,也是父親從拍賣會上買來的古董,不過是英國的,依照拍賣會的說明,應該是上個世紀初,從某個瀕臨破產的家庭中流出來的,他們也無法確定。

  破產。

  可以確定的是她不要破產,不要變得一貧如洗,什麼都沒有!

  想到他們家可能會破產,郝蔓荻再也忍不住心焦,手腳縮在一起地坐在床上發抖。

  她絕無法過一般老百姓的生活,她自己知道。要她沒有豪華的洋房可住,沒有便利的轎車代步,那比殺了她還痛苦。

  她想像自己只能站在餐廳外面,而不能進去吃大菜的可悲模樣,就不寒而慄,全身覺得冷起來。

  還有從此以後她不能喝咖啡,也不能上美容院做頭髮,或閒來無事去電影院看電影。更可怕的是從此以後她無法參加PARTY,那些知道了她處境的朋友,表面上說安慰,但當她一轉過身後,立刻就換上惡毒的批評,她知道他們一定會這麼做,因為她也幹過同樣的事。

  她家絕不能破產。

  不願意過卑賤生活的郝蔓荻,如今唯一的選擇只剩下韋皓天,只有他能拯救她家。

  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韋皓天的身影,郝蔓荻的臉頰不由得躁熱起來。他的身材真的很高大,肩膀真的很寬,肌肉真的很結實,她猜想應該是早期拉車鍛練出來的結果。

  他那粗獷的身材一點都不合時宜,卻要命的吸引人。還有他如刀鑿出來的五官,既突出又冷酷,和時下流行的白淨一點都不符。他的皮膚甚至過分黝黑,好像抹多少粉都抹不白,頭髮也梳得稀稀落落,而且也太長,幾乎到達肩膀。

  總而言之,他沒有一樣符合時下流行的標準,卻吸引了全部人的視線。

  想起女伴的尖叫,和刻意表現出來的諷刺與冷漠,郝蔓荻突然覺得嫁給他也沒有那麼糟,總比破產好。

  郝蔓荻當下決定寧願嫁給黃包車伕,也不要成為一個一文不值的過氣富家千金,立刻就下樓告訴父親她的決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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