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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頁     余宛宛    


  隔日,一如接任管事的每一天,姬子夏忙到連晚飯都沒法子好好吃。

  午後和船首們討論完船期之後,皇甫昊天走人,姬子夏則忙著將大夥兒意見統整後,交予旁人記下。

  姬子夏回到屋裡,簡單地梳洗之後,早已過了亥時。

  正想坐下打個小盹時,莊主卻已經下令要人到「安樂居」了。

  說實話,姬子夏並不清楚皇甫昊天想做什麼。他對自己而言,仍是個謎般人物。

  說皇甫昊天好色貪杯,此話不差,但要談到認真工作一事,皇甫昊天也不遑多讓。皇甫莊富過三代不止,主要即是在於皇甫家子弟自小便從打算盤、熟悉船務、航運開始嚴格磨起,直栽培到下一代成材後,上一輩方肯放手。

  姬子夏記得義父曾經說過,莊主二十歲弱冠年以前,每日睡眠都未超過三個時辰。

  姬子夏曉得旁人總說自己博學強識,事實上,莊主的能力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有時,自己這個新手還沒法子找出帳上毛病時,莊主利眼掃過一遍,便能指出問題所在了。皇甫昊天不光是個風流種子,對於皇甫莊大小產業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的變化,他是全都銘記在心的。

  他,只是太喜怒無常了些。

  此時,姬子夏站在「安樂居」門口,不知道莊主今天又要弄什麼花樣來試探人。

  自己想找到緋雪的殷切心意,竟也要被人試探一番,著實荒謬可笑。不過,若能得到莊主幫忙,這尋人之事,便是易如反掌了。自己說什麼,也得拚上一拚。

  「莊主。」姬子夏敲門而入。

  皇甫昊天一手支肘,斜倚在長榻上,長髮垂在肩後。

  一身艷黑綾羅,一雙斜飛入發的修眉、一對美媚不似男子的桃花鳳眼,兩片不點而紅的妖紅雙唇,在在皆讓皇甫昊天背後屏風上的那片奇花異卉,全都失了色。

  姬子夏垂下眼,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回心跳失控了。所幸自己每回都控制得極好,這回也不會例外吧。

  這眼睛是不瞧了,但皇甫昊天領口半敞,露出結實胸口,不像個幹練商人,反倒像個禍國殃民的敗德君王模樣,卻仍在腦子揮之不去。

  皇甫昊天望著姬子夏,只覺得這小子才進門,整個屋裡的歡樂氣氛頓時凝結了。那副正經道學家的姿態,像在譴責別人的不專一似的。

  皇甫昊天朝芙蓉使了個眼色。

  「姬管事,你怎麼這麼晚才到,先罰你喝三杯!秋香,還不快倒酒!」芙蓉笑著揮手讓身邊的秋香迎了上去。

  「在下體質頗差,酒品不佳,怕喝了酒後身體不適。」姬子夏拱手推辭。

  「要你喝,你便喝。」皇甫昊天沈聲說道。

  這就是莊主給的試煉?姬子夏咬著牙,接過秋香手裡的酒,強逼自己嚥下一杯。

  「咳咳……」熱辣酒液才入口,姬子夏即刻摀著嘴,猛咳出聲,雪白小臉飛上一大片緋紅。

  「哈。」皇甫昊天感興趣地半坐起身,斜倚著長榻望著姬子夏。

  姬子夏半側身,回頭瞪皇甫昊天一眼。那飛橫一眼裡有怒有瞋、有責備之味。姬子夏在吃了酒後,雙頰如霞、雙眸如醉的臉蛋,竟意外地露出了媚態。

  皇甫昊天瞧著胸口倏地一擰,只覺三魂七魄全被勾走了一半。

  他正坐起身,姬子夏卻已別開臉,一徑埋首在白細雙掌間,細瘦雙肩不住地抖動著。

  芙蓉一見皇甫昊天神色不對,以為是姊妹勸酒不力,又朝秋香使了個眼色。

  「姬管事,你才喝了一杯哪,還欠著兩杯呢!」秋香捧著酒壺,拽著姬子夏袖子直嚷著。

  「你一個大男人的酒量還輸了女人不成?」皇甫昊天說道,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姬子夏。

  姬子夏二話不說拿起酒杯,將第二杯酒、第三杯酒一飲而盡。

  纖細身子因為不勝酒力而微晃了下,平時正經的眸子已然氤氳失神,長睫俏生生地眨啊眨地。

  「我可以走了嗎?」姬子夏眼眸半閉地說道。

  「不成,我還想聽你多說些你未婚妻的事。」皇甫昊天緊握著酒杯,直到銀杯上的鴻雁刻痕全烙進了掌心裡,他才漸鬆了手。

  他的眼如火、心似火,而姬子夏正是罪魁禍首。

  「姬公子,再喝酒啊。」秋香一個勁地把酒往姬子夏的酒杯裡倒。

  姬子夏神智恍惚地半趴在桌上,頭昏得不知如何是好。別人說什麼,只能乖乖照做。於是,姬子夏皓腕一揚,一杯酒再度下肚。

  「你未婚妻長得什麼模樣?」皇甫昊天問。

  「緋雪……眉宇間有顆紅痣,唇角有顆小渦,很喜歡笑,精於舞蹈……小時候,總是我吹簫,她便在一旁,翩翩起舞。」姬子夏貪涼,把臉頰貼在白玉桌上,眼兒一閉,薄唇噙笑,像回到了童年一般。

  皇甫昊天望著姬子夏唇邊的笑意,感覺有千百根針扎上心窩。他在風月場間,打轉得太久,原以為再不會有人能撼動他的心了。

  原以為啊……

  「姬管事,睜開眼瞧瞧咱秋香,看她是不是比緋雪更美麗幾分?」芙蓉說道。

  「您瞧瞧、瞧瞧啊!」秋香嘻笑地把臉湊到姬子夏面前。

  皇甫昊天手裡的酒杯,重重地落下,發出一聲巨響。

  芙蓉拍了下胸口,瞧著皇甫昊天凌厲如刀的眼神,驀打了個冷顫。

  「我是不是比緋雪好看啊?我長得像不像緋雪啊?」秋香的額頭抵著姬子夏,鬧得正起勁,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「不,緋雪不會是這模樣。」姬子夏皺眉,推開了人,認真地說道:「緋雪長得像我娘,嗝!」姬子夏打了個酒嗝,眸子益發地水潤起來。

  皇甫昊天霍然站起身,走到姬子夏身邊,旁若無人地盯著他。

  「唉唷,敢情姬公子還是個黏著娘的奶娃啊。」芙蓉笑著擋在皇甫昊天與姬子夏之間,對於皇甫昊天此時攫奪的眼神感到心慌意亂了起來。她堂堂一個花魁,豈會敗在一個男子手下?!

  「讓開。」皇甫昊天命令道。

  芙蓉擠出一抹笑容,仍站在原地不走。

  「娘……娘……」姬子夏完全沒發覺到旁邊發生了什麼事,低喃了幾聲後,便自個拿起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。原來喝了酒,這麼容易讓人想睡覺,以後睡不著覺時,都來上一杯好了。

  「姬公子,不如奴家跳支舞,給你助助興,如何?」芙蓉嬌聲道。

  「跳舞好!」姬子夏一笑,擊起掌來。

  芙蓉才一旋身,肩上的薄蟬披肩便飛落了下來,光滑香肩,水蛇身段妖嬈地在皇甫昊天面前翩翩舞動著。舉手投足的美媚神態,無非都是在乞求皇甫昊天能抬眸看她一眼。芙蓉有自信只要皇甫昊天看她一眼,便會擋不住她這一身風情的。

  只是,芙蓉愈跳卻愈是心急,因為皇甫昊天始終沒看她一眼,他看的只有一人──

  姬子夏!

  芙蓉旋舞至姬子夏面前,存心要擋住皇甫昊天那雙沒遮攔的眼。

  「停──」姬子夏揉著酸澀的眼,喃喃低語著。「妳轉得我頭都昏了……」

  「出去。」皇甫昊天低喝一聲,黑眸無情地看著芙蓉。

  「莊主。」芙蓉還想求情。

  「可是……」秋香吞吞吐吐地挨上前來,瞄了一眼還在說醉話的姬子夏。「莊主先前不是說,若能……引誘得了姬管事,便重重有賞嗎?」

  「銀子我會雙倍給妳,但是,不許妳將他思親流淚之事四處張揚,懂嗎?」

  「秋香知道。」秋香點頭如搗蒜,轉身收拾起琵琶。

  姬子夏完全不知情週遭發生了何事,仍然一徑閉著眼,趴在桌上喃喃說著沒人聽得懂的前塵往事。

  「莊主,那奴家今晚……」芙蓉刻意將豐腴的身子挨到皇甫昊天身邊,可沒打算讓人冷落。

  「妳也回去吧。」聲音極冷。

  「莊主,人家……」

  「滾!」

  芙蓉聞言,眼眶一紅,委屈地奔出安樂居。

  屋內,熏香習習,東邊牆面上映出皇甫昊天動也不動的頎長身影。

  半刻後,他才收回了凝望姬子夏的視線,轉身走進睡室裡。

  第三章

  當皇甫昊天再回到前廳時,姬子夏仍舊閉著眼,趴臥於桌上,低聲說著話。

  「緋雪喜歡轉圈圈,最愛胡旋舞。娘老說她會旋到天上去……」姬子夏低笑著,纖細的聲音如同吟詩一樣。「天上……爹娘也到天上了,緋雪呢……」

  一顆淚水滑下眼眶,順著臉頰滑入姬子夏修長頸間。

  皇甫昊天以指尖接住那顆淚珠,淚珠的溫熱透入指尖一路滲至他的血脈裡。

  「張開眼。」皇甫昊天握住姬子夏剔透下顎,嗄聲說道。

  姬子夏蹙了下眉,睜開迷迷濛濛的黑眸。

  「莊主……」姬子夏身子搖晃了下,眸子也連眨了好幾次,卻還是想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。

  「拿著。」一支玉簫被放進姬子夏手裡。

  姬子夏低頭一看,手臂不住地顫抖著。

  「我不會吹簫了……」姬子夏驚惶的水眸對上皇甫昊天,伸手想將玉簫還給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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