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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頁     羽柔    


  夜色朦朧的天空突然閃過了一道火蛇電,「砰」的一聲將暗夜開了一道裂口。傅顏肩負著楊品雲出了總兵府,夾著轟隆的雷聲,他吹出一記長哨後,只見一匹黑裡透著藍光的駿馬奔來,他拉著馬鞍大喝一聲,托著品雲的身子躍上馬背,狂奔消失在暴雨傾盆的黑幕裡……

  品雲躺在乾淨溫暖的床被上悠悠醒轉,只見屋內四周擺飾簡陋,而傅顏就坐在桌前支著下顎打盹。

  品雲起身怔怔地瞧著他。桌上燈影搖曳,他還是一身沾滿塵土的黑衣、還是蒙著臉,但燭光清晰地照映出他高挺的鼻樑和臉上的輪廓,品雲幾乎能想像得出他的模樣,她真希望能撫淨他滿臉的風塵。

  他遙不可及得一如天邊的星辰明月,只要能看見他的真面目、只要讓他青睞一眼,她都會覺得是天賜的福緣。只是啊,她福薄緣淺,要和他長相廝守只是奢望!

  傅顏皺起雙眉,顯然是無法獲得安穩,換了換手,雙眼還是閉著的,卻感到有人怔怔地瞧著他不放。

  他一張眼,四目交接,只見到品雲清秀明艷的眼眸正悠悠望向自己。

  夜闌更秉燭,相對如夢寐……

  品雲做夢都想不到他們還能在陋屋中、燭光下相見。

  「你醒了,天亮後咱們還要趕路,回頭再睡吧!」傅顏說道。

  「這裡是哪裡?咱們要到哪裡去?」品雲心裡有幾十個疑問,不知要從哪裡開始問起。

  「你別管這麼多,跟著我就是了。」傅顏滿臉倦容,實在沒有耐性解釋,逕自翻了好幾次身想找個舒服的姿勢。

  半晌,品雲口是心非地說道:「如果我不想跟著你呢?」

  「怎麼,你還想被抓進牢裡,再嘗嘗幾種酷刑嗎?」這會兒他倒醒了,挑著眉問。

  「我不怕,總比你——」總比你拚死冒險的好,品雲想說完卻被傅顏打斷。

  「我怕!我怕你承受不住!你這個冥頑不靈的小尼姑,你以為你有幾條命?」傅顏憋了好久的悶氣,終於爆發了。

  「你怎麼會知道我在總兵府裡?」品雲忍不住試探地問。

  「你忘了我和葛師父的對話了嗎?我在京裡當差,當然知道。」

  「是啊!我想起來了,所以你才會如此熟悉地形,可以來去如入無人之境。」

  「不錯!」

  「我說過,我絕不會背叛你,我向菩薩起了誓,就不會把你和葛師父說出來,你可以不必救我的。」

  「不救你,你是穩死無疑——你見過葛師父,聽過我們的對話,還有……如果他們知道你舅舅就是朝廷頭號叛黨的總幫主——柳玉成,你想想看……你還會有命嗎?你可以說謊、捏造、胡謅一通,先救救你自己,難道這些菩薩都沒有教過你嗎?這算哪門子的菩薩?」

  「不要褻瀆神明,說謊會下地獄拔舌頭——」

  「那麼我早就屍骨無存了!連地獄都不會留我。說謊是我的拿手絕活,假扮是我常玩的遊戲,我早就不知道真正的我到底是什麼了。你最好不要為我犧牲,如果讓你知道了我的底細,到頭來後悔的是你……」

  第5章(2)

  「為什麼?」品雲問。

  「為什麼?你不會懂的!這天地之間爾虞我詐、人心難測,你有一顆善良純真的心,你怎麼會懂?」

  「要有這種心並不難,白雲庵的師父教過我一首詩——

  急急忙忙苦苦求,寒寒暖暖度春秋;

  朝朝暮暮營家計,昧昧昏昏白了頭。

  是是非非何日了,煩煩惱惱幾時休;

  明明白白一條路,萬萬千千不肯修。

  這路只有一條,就在你的本心裡。」

  「哈哈!你竟然在教我道理?小尼姑,你在白雲庵求到了什麼?平安?福報?看看你自己,家破人亡,自身都難保了。怎麼,菩薩有沒有出現救救你的家人和你?世上怎麼有這麼殘忍的菩薩?」傅顏毫不留情地說著。

  「不要說了!不要說了!你……」品雲讓他挑起了心中的哀痛,紅著眼,哽咽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傅顏看了這情景,於心不忍,嚥了嚥口水,許久許久後才困難地啟齒道:「對不起……」他武功高強、心高氣傲,又是人人聞風喪膽的「黑狼」,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向人低過頭,想不到卻栽在她楚楚動人的眼中了。

  「你睡吧!」傅顏的語調溫柔得幾乎要擠出水來了。

  似乎對自己的聲音也覺得陌生,傅顏揮了揮手,只想暫時拋開滿腹的煩惱心事。他起了起身想再假寐一下,品雲卻開口說道:「你可以來床上睡,這床夠兩個人睡,我不會打鼾吵你的。」她挪了挪身體,空出了位置。

  「你是不會打鼾吵我。問題在我而不在你。」真是天真的小尼姑!傅顏心裡犯嘀咕。

  「你會有什麼問題?在綠竹林的湖畔,我已經獻身給你,我早就不在乎了,你也不必怕我會糾纏你。來吧!」品雲說完,拉起床被,背對著他閉上眼,不再言語。

  那哪叫獻身?傅顏兀自哭笑不得。他攤了攤手,罷了,罷了!這被邀床的角色,今天還是第一次扮演,他渾身不自在地坐上床。她相信他,他可不相信自己。

  想不到現在他什麼邪念都沒有,渾身疲憊,也許是因為已經有兩天兩夜不曾沾床了。雖然這農家的床被遠不及綾羅綢緞,但這是他這一輩子待過的最舒適、最令他心滿意足的地方了。

  他躺下了,看著她瘦弱的雙肩,可以感覺到她心跳起伏的頻率。和她同床共枕竟然也可以如此的安詳,而安詳這兩個字,是他不曾體驗的。歷經宮廷裡的勾心鬥角、宮廷外的打打殺殺,他曾幾何時有過這樣平靜安詳的時刻?她像令人上癮的鴉片,他竟然開始依戀起這種感覺了。

  「老頭子,你看看!這銀子沉甸甸的,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呢!這會兒可開了眼界……等阿牛送貨回來,咱們不但可以替他娶房媳婦,還夠買塊田地,還有……」老農婦喜滋滋地看著手裡的銀子,嘴裡滔滔不絕、喜不自勝。

  「好啦!好啦!你自個兒決定!你自個兒開眼界吧!反正我在這個家裡面是一點地位也沒有,讓你跟我,就像獨木搭橋,難過啊——是不是?」六十開外的老農點了點水煙斗說道。

  「死老頭子!你這沒有的東西就別再提了,我難過了四十年,算是我歹命。今兒個財神爺送上門來,咱們可要好好地招待人家,知不知道?」老婦人一手叉腰、一手指指點點的,活像個大茶壺。

  「是啊!你這婦人見錢眼開,也不管這黑衣蒙面人說不定是個江洋大盜,你只要有銀子,連命都可以不要了!」

  「怎麼,如果他真是江洋大盜,咱們兩人早就沒命了,還等到現在?死老頭,你真是鄉下土蛤蟆,沒見識!」

  昨兒個傅顏帶著昏睡的品雲來到了這市郊的農村裡,隨意找了一戶點著昏黃燈火的人家。他敲了敲門,二話不說遞上了一個大金元寶,老農夫婦見錢眼開地哈腰點頭,什麼都不敢多問。傅顏說什麼,他們就照做什麼,甚至還騰出了自己暖烘烘的床被,在柴房裡窩了一夜。

  「你瞧瞧!太陽都照到屁股上了,這小兩口還不出房門。那個男的肯定是哪個臉醜的大戶人家子弟,怕人見著了真面目,半夜裡偷拐了嬌俏的小丫頭,準備來個生米煮成熟飯,等肚子搞大了,小丫頭就成了現成的大少奶奶。」老農婦準備好了早點,還是不見他們出來,百般無聊地瞎猜編故事。「噓……別瞎說了。」老農夫見年輕漢子正掀開帳簾走了出來,趕緊向老伴揮手。

  「老嬤嬤,您的眼睛真是雪亮,我的臉受過傷,不好見人,還請見諒。咱們真是半點都瞞不過您。」傅顏笑著說道。

  「怎麼,我說對了嗎?真對不住、對不住,我是胡亂瞎說的,你和小姑娘是姓鄭的娶姓何的,鄭何氏,正合適啊!哈哈哈——」老農婦尷尬地自圓其說。

  傅顏從懷中又挑出了一錠銀子,放在桌上說道:「老嬤嬤,要勞煩您到市街上替內人買幾套乾淨的衣服,還有傷藥和包紮的布巾。」

  「這些銀子太多了!」老婦嘴裡說著,手裡還是收了下來,見傅顏笑笑不說話,老農婦抬眼又問,「她……她的腳受傷不輕啊?」老農婦露出疑惑的表情,她就是猜不著這姑娘腳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。

  「因為她爹不准她出門,硬將她的腳打傷,我看不過,所以才會到她家裡將她劫了出來。」傅顏說道。

  「喔!原來是這麼回事,她爹還真是狠心啊!自己的女兒出手竟然這麼重。所以你看不慣,來個英雄救美,然後就私定終身了,是不是啊?」老農婦恍然大悟地說道。

  「好了!好了!你別多問了,沒見過世面的人就是這副德行。長舌婦,多嘴婆!」老農夫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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