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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頁 綠痕 「你可曾想過,這世上若是無神,海道該何去何從?」石中玉朝她招招手,要她一塊蹲下。「你們是該永遠想著那個不會再回來的神?還是就從此過著無神的日子,與人子一般,不靠神,也不靠什麼,就只是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在人問?」 也曾想過這問題的觀瀾,怔怔地低首看著他,過了許久,她朝後退了一步,面上寫滿了質疑也學他蹲下。 「我知道你的資質駑鈍,可能還是不太明白我在說什麼,所以,我的建議是……」天性就長舌的石中玉,一手撐著下頷對她笑笑,「在我打道回府之前,咱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快快聊。」 第四章 清涼的甘泉,在久違多時後再次入喉,其中甘美甜潤的滋味,令地藏所有軍員就像草木般即將枯萎的身子,又再次活了過來。只是低首啜飲著甘泉的馬秋堂,至今仍是不知,那個命人自隘口內載來一車又一車泉水,大方送抵敵營的孔雀,他究竟是在想些什麼。 他還記得,那一日,孔雀在發現他身上受了傷,而又據報地藏之軍就快被阿爾泰渴死時,孔雀面上那詭異的笑容與他嘴邊完全不合理的命令。就在紡月在他令下派人去取水時,孔雀還當著他的面,與他訂下決戰的日期,並大剌刺地向他撂下一句。 「你可別又讓我贏得太容易啊!」 帝國究竟是想還是不想征服地藏?而帝國的那位皇帝,他到底想不想收服地藏,將地藏納入帝國的版圖內? 養傷的這兩日來,馬秋堂不斷地回想著那個起先一心一意要渴死地藏軍的阿爾泰,以及另一個才抵玉門隘口,就二話不說地命人灌飽他們的孔雀。 這兩人是在打著什麼算盤?若阿爾泰打算渴死他們的舉動,就只是要逼他親手殺了最後一名女媧,那,孔雀呢?他是有著別的陰謀,還是就只因為對武藝有某種狂熱的他,又犯了尋找棋鼓相當對手的老毛病? 無論他如何猜測,他總覺得都對也都不對,他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,同時,他亦找不到原諒自己的借口。 倘若對不起一個人,還可以設法彌補過錯,那,對不起的是所有的子民呢?那些碎了一地的心,是該如何拾掇,才能撫平那些已是支離破碎的夢? 那日在箭襲過後,是他一掌震碎了阿爾泰所有的胸骨,親手殺了阿爾泰的,倘若真如封誥所說,地藏若是女媧的,那麼地藏已不再存在。阿爾泰逼他殺了自己,也逼他親手毀了地藏神子的希望。 在阿爾泰死後,一直都遠遊在迷陀域裡從不肯回地藏的段天都。昨日突然來到大軍的大營要求見他一面。在行轅裡,已知阿爾泰已死的她,坐在他面前默看了他許久,然後側過螓首看著他放在架上的兩柄冥斧。 「你希望三道如何?戰勝帝國嗎?」她出聲打破行轅內的沉默,平靜的語氣,就像是個局外人似的。 「當然。」 「戰勝了後呢?」她回過頭來,凝睇著身心都是傷的他。 「奪下中土。」在被別人殺了之前殺了別人,在被別人吃了之前吃了別人…… 一直以來,戰爭不就是這樣嗎? 然而她卻冷不防地問:「地藏哪兒不好?」 「什麼?」他一時怔住。 始終都想不清楚這點的天都,站起身,來來日回地在行轅裡踱著步子。 「由你一手創建打理的地藏,究竟是哪裡不好?為何你要拿下中土那塊我們從未曾在那生活過的土地?難道就只是因為,長老們要求你這麼做?還是因為百年前祖先們想要統一天下的野心?若是這樣的話,那請你告訴我!這麼多年來你在地藏的辛勤耕耘,為的又是什麼?「 生在這個時代的她,是不知道百年前他們的神子先祖們,是如何視人子為奴、並一統天下傲視大地的,在她僅有的認知裡,有的,只是神子們如何在地藏生活的點點滴滴,還有雨師那至死也不肯放棄神思與過往的榮耀。 她煩躁地邊說邊揮著手,「就算咱們曾是神的子民好了,既然就連女媧都已拋棄地藏了,你說,你們到底是繼續在堅持些什麼?這一場戰爭的目的又是什麼?」 「……我們是為了保己。」滿腦思緒泥濘一片,馬秋堂啞著聲,努力回想起段重樓在出兵欲攻向帝國對他說過的話。 天都兩手叉著腰,「據我所知,這次先行掀戰的,可是地藏而不是帝國,若要說保己,那也是帝國而不是地藏!」 「天都……」他抬起一掌向她示意別再說下去,可她卻不斷搖首,甚至還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。 「你知不知道,在這場仗中,受傷最深的人是誰?」明明就不是女媧,卻被他人當成女媧繼承人看待;努力想為那些期待著他能找回女媧的人實現心願,卻又親手殺了女媧……這人,不就是他嗎? 馬秋堂用力別過頭去,「不要說了!」 「為何你總是那麼認真?」天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問:「為何,你總認為人生就只有一個選擇而已?是誰告訴你,只要是責任,那就得永遠都由你來扛的?你只有一雙肩膀不是嗎?」 「別再——」 「看看我。」天都不死心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問他,「你也知道,我這一生中,全都活在別人的期待裡,可是我從來都沒法子達到他們的期待,你認為,我不苦、不恨嗎?可是我最終選擇了放棄那些期待,我選擇了不要背負那些不屬於我的責任!」 馬秋堂猛然回過頭。「我不是懦夫!」 「為自己爭取喘口氣的機會,這算什麼懦夫?」天都更是厲聲地問,「難道非要累死了自己,才算是對得起他人、才算不是個懦夫嗎?」 「天都!」一腳踏入行轅內,就聽見自家妹子咄咄逼人的每一句話,段重樓忍不住朝她怒喝。 望著遠比馬秋堂更想打下帝國的自家兄長,天都無奈地搖首,在她被段重樓趕出行轅前,她回首看了馬秋堂一眼。 「再這樣下去,地藏會後悔的……」 真會後悔嗎? 若她所說的沒錯,那麼,又是為了什麼而後悔? 強烈的西風中-一面面整齊飄揚的帝軍西字旗,在沙丘的那一端,密密麻麻地佔滿了丘頂。在這與孔雀約定好的決戰日,天候出乎意外的好,頂上高照的艷陽,將吹過眼前的顆顆沙粒,照耀得像是一片飛揚在風中悅目的金沙。 與馬秋堂分別領軍的段重樓,在帝軍一分為二,開始衝下沙丘時,命全軍的步兵舉槍開始前進,就在衝下沙丘的帝軍快要抵達陣前時,帝軍突然變換陣形,改採分割包圍的陣法,硬生生地將他手中之軍分割成數十個零散的陣伍,並在一一包圍住他們後,開始收攏軍陣,陣中的弓箭手亦開始朝圓內展開射擊。 被圈在陣中,只能舉盾抵擋箭勢的地藏軍員們,在撐了一陣後,突然開始潰散,因市軍在將領的指揮下,開始朝陣中投擲油與火,驚見此景的段重樓,忙不迭地下令全軍趕緊突圍,好再次集結重整軍伍。 色彩鮮艷的鳥羽,在他邊喝令突圍邊砍殺敵軍時,像柄箭似地劃過他的臉頰,頰上的刺痛,令他皺了皺眉,當他在沙地裡看清射向他的暗器是根孔雀的羽毛時,他連忙抬起頭。 不乖乖當個主帥領在前頭,也不單單只衝著馬秋堂而去的孔雀,在他抬首的那一刻,面上帶著笑意朝他而來。 「我聽說,你是用上回雨師對付我的那一招,依樣畫葫蘆對付阿爾泰的?」孔雀一手把玩著手上色彩斑斕的鳥羽,漫不經心地問。 「是又如何?」 「在我來此之前,我家主子會將阿爾泰托付給我。」孔雀面上笑意一斂,百鋼刀霎時出鞘,「既然我不能守諾,那,我也只有報仇了!」 筆直將沙海一分為二的破空斬,以排山倒海無人能擋之勢自孔雀的刀下強襲而來,從沒見過這陣仗的段重樓,大驚之餘試著揚起手中厚重的盾牌去擋,正面迎接破空斬的厚盾,當下傳來一陣令握盾的掌心劇痛,手中之盾在刀風過後眼睜睜地在他面前斷裂成兩半,並無聲地自他的手中落下,從不知馬秋堂向來所對付的敵人竟是如此可怕的段重樓,錯愕地看著沙中的斷盾。 像是鐵了心非殺他不可的孔雀,不待他想出法子好應付或是該如何去通知馬秋堂前來營救他時,接二連三地再使出破空斬,刀刀封鎖住段重樓能夠閃躲的範圍之餘,亦將想靠近段重樓身邊將他救出的敵軍一一掃平躺下。 大量的鮮血落在黃沙上,在沙子吸收了血液後,很快就失去了蹤影,只留下一攤血漬,像是在訴說著曾經發生過的事實。 令人不寒而慄的刀嘯聲不停地在他耳畔呼號,沙地上破碎的盔甲、四散的刀與槍、具具橫倒的軀體,匆匆自問躲個不停的段重樓眼角一閃而過。當手中之劍亦遭破空斬的刀風掃斷之後,段重樓忙自地上再取來一柄長劍,及時架住正正朝他居心砍來的百鋼刀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