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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頁     喬安娜·林賽    


  第一眼,她以為他是西班牙人,再不便是墨西哥人,但她的英語講得相當好,而他的腔調不像是西班牙腔。或許他是北佬。北佬很少光顧「後宮」,他們認為「後宮」的格調太過低俗,不配他們造訪。

  不管他是哪裡人,他的長相長得相當的好。他的臉十分的性格,有稜有角,皮膚頗光滑——除了那幾個疤。它們分佈在他的左頰和他的下巴。那種疤好像是某種猛獸的利齒咬進他的臉,並準備整個撕扯下來,但及時被阻止。

  她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同情。但同情歸同情,她可不打算讓自己淪為被玩弄的傻瓜。「你要的東西,我想安姬應該應付得了。你稍等一會兒,我這就去叫她過來。」她轉過身,腰帶卻被人從後面猛力一拉,使她失去平衡,向後跌坐在他的大腿上,「你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嗎?」

  「你先別忙著生氣。」對方嘻皮笑臉的說,接著丟了五枚二十元的金幣在她的裙子上。

  又一次,丹雅驚愕得說不出話。她知道安姬和四月的收費行情——一次一塊錢,而那尚且較杜比付她們一晚上的工作酬勞要高。一百元的金幣!老天,她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。有了這筆錢,她可以做好多事,可以多雇幾名人手,可以買幾件新衣服。她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過;一直以來她都是穿愛麗絲和杜比的舊衣裳。……這麼說,他不時在開玩笑了?

  慢慢地,她抬起頭,「你一定是惡魔。」只魔鬼才會引誘人做壞事。

  「很多人都這麼說。」

  她的眼睛一瞇。「你至少該否認一下。」

  他大笑。「為什麼?」

  「因為——因為——哦,算了。」她想要起身,但圈著她的腰的那條手臂一點也不肯放鬆。而且他仍是那副嘻皮笑臉的色鬼相。「聽著,你找錯對象——」

  「迪凡,我拒絕為一時的失言覺得內疚,我——」

  「現在不要,瓦西裡。」迪凡不耐的低吼。「用用你的眼睛。我現在沒有空,你沒看見嗎?」

  丹雅轉過頭,卻發現自己看到一個只能用純金打造,但是是活生生的亞德尼斯形容的男人。他有著金黃色的頭髮、金黃色的皮膚、金黃色的眼珠。她這一生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,而若不是親眼看見,她說什麼都不會相信世上有這麼漂亮的男人。

  那個美男子也不相信地瞪著她。而後他倏地呻吟出聲,「你連試都沒有,對不對?但你也不必退而求其『次』到這種地步呀。」他的頭朝她擺了一擺。「別說你已開了口,即使你沒有,我也會把那個舞孃雙手奉送給你呀。」

  丹雅發愣了好片刻才領悟他是在侮辱她。不錯,她是長得不漂亮,但任何稍有禮貌的男人絕不會當面說出來,更不會用這種彷彿連作他們的鞋墊都不配的口吻說她。他們算哪根蔥、哪根蒜,竟然一個認為她是出個價便可以買的妓女,另一個卻認為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,更遑論嫖她。

  丹雅緩緩站起——箍住她的腰的手臂已鬆——很仔細的把那幾枚金幣放在桌上,然後走了一步,接著猛然轉過身摑了那個美男子一巴掌。

  瓦西裡立刻抬起手,明顯地想要回敬她。迪凡跳了起來,扣住他的手。在同一時間,丹雅抽出她佩在腰臀的匕首。他們瞪著她手裡的匕首,她則瞪著他們。好一會兒,她開始倒退,退了三、四步後,她轉身快步走向酒館的後面。

  她在他們的視界消失後,迪凡轉向瓦西裡。「你快跟豬一樣聰明了!」

  在同一時間,瓦西裡叫道,「她居然拔刀相向!」

  「要不然你希望她如何自衛?你已經掄起拳頭就要棒下去了!」

  「是她先動手的。」

  「你挨打活該。」

  瓦西裡聳肩,然後一笑。「算了,只要你已經原諒我的失言就夠了。現在,要不要我去幫你找那個舞孃來?」

  「蠢瓜,她就是那個舞孃。」

  瓦西裡呆了呆,而後,「幸好我及時趕了回來,要不然你豈不虧大了?」

  ※  ※  ※

  在聽到捨基打聽得來的消息後,瓦西裡迫不及待的想要回「後宮」酒館,但為迪凡所勸阻。迪凡也很想能馬上知曉謎底,不過他不想再跟那名女侍兼舞孃的女人打照面。他寧可多等片刻,等到天亮後再去找「後宮」的老闆,畢竟那個叫伯特﹒杜比的男人已在此地住了二十多年,不會一夜之間就不見。

  迪凡原以為酒館最早也要下午才會開門作生意,所以他早上去一定可以避開那名女侍。他不想再見到她,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有愧於她。沒有錯,他當時是被瓦西裡那番毫無理性的話弄得一愣,但那不能成為好理由。是他主動選中她,而他當時就在她的身邊,他有責任保護她,或者,至少在瓦西裡開口說那番話之前,就說點別的,如此她便不致於受到那樣的屈辱。

  當然,事情也不可以怪瓦西裡。瓦西裡完全以為他之所以選她,是因為他先前的那句話,他只不過想補救而已。

  然而,當捨基敲門時,來應門的人偏偏是迪凡不想見,也認為不可能會應門的人。而當她一看到是誰站在門外,她立即關上門。

  這是他們四人平生第一次遭到閉門羹。四人的反應各自不同。

  「要我把它撞破嗎?」捨基沈聲問。

  「這女人太不像話了。」瓦西裡氣呼呼的說。「你還堅持她不用好好教訓一頓,迪凡?」

  迪凡的反應是自我厭惡,因為門一關上的那一剎,他的感覺是鬆了一口氣,而這種反應不啻是懦弱者才會有的反應。也因此,他的語氣是尖銳的。「她不是卡底尼亞的農婦。」

  「卡底尼亞的農婦,美國的鄉下婦女,有什麼不一樣?」瓦西裡道。

  拉嘉大笑。「何不問她本人。她一定能夠回答得了這個問題。」

  「那得先拆了這扇門。」捨基提醒。

  「我沒聽見落栓的聲音。」瓦西裡道,「用開——」

  非常清晰的,落栓聲響起。

  捨基於是又說了一遍,「要我把它拆了嗎?」

  迪凡大歎了口氣,向前跨了一步,親自敲門。「這位女士,我們是來找伯特﹒杜比,不是來找你的。請你——」

  「杜比現在臥病在床,這家酒館由我全權負責。所以有什麼事,找我就行了,但它的另一個意思,你們可以把它翻譯為:你們可以打道回府了。」

  她的回答是迅速的,這表示她一直站在門的另一邊,他們的談話她聽得一字不漏。而如果不是迪凡的怒氣已被她刁蠻激起,他會覺得不好意思。「除非你希望這扇門得敞開到找人來修理,否則我建議你最好趕快打開。」

  顯然他用對了術語,因為門當即打開。不過她卻擋在門口,雙手叉腰。她的腰臂上仍佩著那把匕首。她身上的衣服跟昨晚差不多;她好像只是換了襯衫而已。日光對她不很仁慈;如果昨晚的她看起來像二十七、八,現在的她看起來有三十七、八那麼老。

  「你的英語說得字正腔圓,相當不錯,但你對字句的理解力似乎有障礙。我說杜比臥病在床,它的意思是:他不能被你們這樣的人騷擾。」

  迪凡向前跨了一步。他比丹雅整整高了一個頭,無論表情、體格看起來都十分嚇人,但丹雅文風不動的站著,瞪著——儘管她的手心已汗濕。

  「如果你聽得懂英文,那你應該聽懂我們要見伯特﹒杜比,而我們非見不可。假使你都聽得很明白,我相信你會聰明的讓開。」

  在遲疑了一下後,「去吧,去打攪一個垂死的人吧。反正會遭到天打雷劈的人是你們,又不會是我。「一轉身,她快步朝屋後走。

  「你至少可以問問她那個傢伙在什麼地方。」瓦西裡咕噥。

  拉嘉輕笑著。「還是我們自己找比較好,瓦西裡。畢竟這間屋子又不是王宮,它頂多只有兩、三間房間。」

  「那我們就動手吧。這個墳在白天真叫人反胃。」

  事實上整個酒館不是瀰漫著臭酒味,而是瀰漫著肥皂水的味道。室內的桌子全整整齊齊的排放在一邊,椅子則倒扣在桌子上。整間酒館乾淨得有如新開張。但瓦西裡看也沒看一眼,捏著鼻子率先步上狹窄的樓梯。

  一到了樓上,他們便聽見一個粗糙的男性聲音在喋喋不休的念著、嘮叨著他的早餐怎他的早餐怎還沒送上來,是不是要把他活活餓死……等等的話。那聲音聽起來不像個垂死的病人,倒像脾氣暴燥的暴君在呼喝僕人的伺候。

  拉嘉還是覺得事情很好玩——也許是因為瓦西裡不覺得。「他口中的懶賤人會是指樓下那頭綠眼噴火獸嗎?」他笑嘻嘻的說。

  「賤人,也許,但懶?」捨基道。「她看起來勤勉得就像只差兩步就要躺進棺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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