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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亦舒 她是一個愉快的女孩。 但,不是我的女朋友,我從不把她歸入女朋友行列,除非有意娶她為妻,否則,我永不碰純潔的女孩。 尤其是親戚。 我跟沈禮道:「省得一生困擾。」 老沈聳聳肩,他總是聳肩,我不欣賞這樣式習慣,但出現在老沈身上,我又可以忍受。 「朋友是舊的好。」老沈拍著我的肩:「段君,這個忙你幫定了。」 「你要教我採訪技巧。」我笑:「然後支付採訪費。」 「當然,早說過費用由敝社負擔。」 「要不要再到法國去?」我說:「下月我將因事到巴黎,如果因利成便,那表示我省回一張飛機票。」 「哈哈!」老沈誇張地乾笑兩聲:「閣下倒會計算,可惜水玲瓏下周回港,逗留十八天,你有十八天時間遊說好,為敝刊物提供獨家資料。」 「她真的會使你發財?」 他眨眨眼:「把她的故事寫出來,你將是全球矚目的作家。」 「作家這麼容易做,顯然無價值。」 「試試看。」他語氣充滿挑戰意味。 我與老沈分了手,抱著一大疊水玲瓏的資料回家。本周內要惡補。 才進門,電話鈴響了。 這是秘密電話,意思是指有少數人有這個號碼,我連忙接過,是母親:「君,這麼晚。」看腕表,凌晨一點。「我已打了多次電話,明早一定要回來。」 「有重要事?」 「接機。」 我摸不著腦際,誰這麼重要,勞煩母親大人深宵來電話叮嚀?我問:「何方神聖?」 「大姐。」 「她母親是我的金蘭姐姐,她便是你的大姐。」母親道:「我與她母親感情甚篤,她的女兒一如我的女兒。」 「沒聽過有一個金蘭姨母。」 「以為一生都不會再見她了。」母親歎氣:「明天慢慢告訴你。」 「我該什麼時候回家?」 「八點,準時到,一起到機場。」 我應著,母親收了線。 我把水玲瓏的資料擱在一旁,先到浴室洗澡,母命不可違,得準時起床。 豈料才躺下,電話鈴又響。原來是表妹蘋果。 「喂!」聲音清脆,一聽便知道是誰。 「表哥,你睡了吧?你的聲音聽來很精神。」 「如果睡著了,這下子吵醒我,不宰了你才怪。」 我最痛在熟睡中,被無聊的人弄醒,當然,蘋果不是無聊的人,她是我的小妹妹,那在紐約「遊學」的傢伙。 她嘻嘻笑:「來啊,宰了我,快來。」 「小鬼,有事快說。」 「沒事不可以打電話來嗎?」 「九流電影的對白,小姐,別來這一套。」我誇張地打個呵欠。 「這麼煩躁,肯定身邊無美相伴。」 她又嘻嘻笑:「可有猜錯?」 「有美相伴,電話會被掛起來。」我笑:「避過你這等敗興的傢伙。」 「那電話不通時,便知道你身邊准有人。」她幽幽的說:「我會明白。」 這丫頭。 「有事請說。」 「掛念你。」 我輕咳一聲,總比不搭腔的好。 「你可有想念我。」 「功課忙嗎?」 「不忙,我一天廿四小時有空。」 我聳聳鼻子,暗歎一聲,看來今夜難得安眠。 蘋果聲音充滿愉快: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。」頓了一頓,等候我的反應,我以極好奇的語氣問:「什麼好消息啊,快告訴我。」 「你猜一猜。」 我躺在床上,含糊的說:「快告訴我,心急死了。」 「我很快和你見面了。」 「是嗎?」 「你開心嗎?」 「開心,」驀地想起,她人仍在紐約呀,我問:「怎麼和我見面?」 「我回香港。三天後。」她的聲音很雀躍。 「不要上學嗎?」我弄不清楚。 「請假,學校沒問題。」 「你哪家學——」最後還是把那個「店」字嚥回去,轉口問:「有特別事?」 「有。」 她不作聲,分明是想我追問。 惜睡魔已爬進體內,我拿著話筒的手快要垂下來,索性說:「坐穩機,拜拜。」收了線,把話筒擱起來。 睡得爛熟。 一定是酒精之過。 老友碰頭,總嫌千杯少。 第二天起來,朝壁鍾一望,天!九點。急急跳起。先撥電話回家,都外出了。 暗叫一句「糟糕」,老媽一定十分生氣。 很快回到父母的家,用鑰匙開了大門,屋內靜悄悄的。 開了一杯蜜糖茶,舒服的靠在沙發上,正盤算著如何應付母親的教訓。 父母已接機回來了。我第一次見到趙翠薇。她的腮骨和顴骨都很明顯,樣子很有性格。 「來,先休息。」母親把她「扶到」沙發前。 「王阿姨,你請坐。」趙翠微回身道。 父親道:「大家都坐。」 傭人奉過茶母親忙交代做點心。 趙翠微一直呼父親:「段叔叔。」 對我,母親道:「君,你該喊一聲大姐。」 「我倒無所謂,但趙小姐可能不喜歡那『姐』的稱號。」我笑,問趙翠薇:「是嗎?」 她大方的笑笑:「就喊大姐好了。」 「葉蘭可好?」母親熱切的問,葉蘭是大姐的媽媽,母親的知已。 「就是身體差一點。」趙翠薇打開手袋,拿出一個信封,遞與母親。 一封信和兩幀照片。 我俯過身去看,照片是同一個人,一個穿旗袍的年青女子,樣貌與趙翠薇有幾分相像,我知道,這便是葉蘭。 母親看完又看,邊讀信件邊掉淚。父親移坐到她身邊,手臂輕擁她的肩。母親看完信交與他。他接過,默默的看,半頃,把信折好,交回母親的手。擁著母親的肩膊的手,緊了一緊,那是一種慰安,一種關切。來得那麼自然,完全無須言語,一份細水長流的感情,做兒子的,也看得呆了。 我輕輕的喊:「媽。」 母親伸手抹去臉上淚水,對一旁出神的趙翠薇說:「就住在這兒吧,反正有地方。」 「我得租房子,但打擾三數天,恐怕是免不了。」趙翠薇說。 「何必租,就住這裡好了。」母親道:「這裡也靜,唯一的兒子也不住家裡。」 我朝父親扮個鬼臉。 父親只是笑,他是個開明的父親。因為他的開明、瞭解,和給予的充分自由,我常猜測他年輕時,必定也是一個不羈的人,要不,便是備受壓迫,身受其苦,不肯再壓逼下一代。 每次我問他總是說:「你狂。」 我沒有時間狂,我忙,和所有長大了的子女一樣,我們都「忙」。 我與父親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。 傭人已把點心擺好。母親開心不已,不停為趙翠薇添點心,又不停的說話,都是好友葉蘭的種種。父親明顯被冷落了。但他如此欣賞——欣賞母親說話的神情,適當時間為她斟茶。 我愛我的父母,我愛和諧溫馨。 吃罷點心,我得回店子去了。 「段君在哪裡辦事?」趙翠薇大方的直呼我的名字。 我奉上名片:「大姐,請指教。」 「古董表?」她淡笑:「好營生,且雅致。」 「那得看經營的,是什麼人。」 母親白我一眼:「別忘晚上回來吃飯。」 我吹一下口哨,離開了家門。 回到店子,蓓娜趨前,她是我的好助手。 「段先生,你的一位好朋友來了。」 我邊走進辦公室,邊問:「誰?」 「沈禮先生。」 「這傢伙,昨夜才分手,今天又來了。」我搖頭: 「看來這份採訪的差事,甩不掉!」 我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,每次回到那兒,我都有自豪感,創業畢竟不是一件容易事,赤手空拳,總算有一點點成績。 推開門,果見老沈在等候。 「哪裡去了?」見了我,他緊張兮兮。 「答應了你的事,絕不會黃牛。」我道。 「水玲瓏提早回來了。」 「好哇,請她來見我。」坐在辦公椅上,我笑著說。 「你必須馬上開始。」 「她的資料尚未悉補。」 「爭取時間。」老沈道:「我查到她的下榻處,快!」 「我剛回來哩。」按下對話機,請蓓娜給我送來兩杯咖啡。 「我們不趕快,被人捷足先登了。」 對送來的咖啡,老沈一點興趣也沒有,一疊聲的說:「事不宜遲。」 「你暗戀她了。」我呷著咖啡,瞇瞇眼看他。 「別拖延,你這傢伙。」他居然有點生氣。 「真氣已動,證明我所說甚是。」 沈禮從公事包裹拿出一本小冊子,遞與我:「她的地址抄在這兒了,閣下最好火速行事。」 我接過,翻閱著。 「好不容易查出來。」 「見過她的人沒有?」我問:「什麼時候到香港的?」 「昨天,昨天從巴黎回來。」 「你見到她了?」 「不,沒有人見到她。」 「怎麼曉得她在香港?」 「我們見到她的經理人。」 「擋駕大臣。」我看著小冊子的記載,她住在淺水灣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