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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頁     堯堯    


  他們並肩坐在瞭望台上,黃昏的夕陽在她的側臉染上光暈,另一邊卻匯聚了晦暗的陰影。

  「我是個棄嬰,出生沒幾天就給丟在眷村的老榕樹底下,被士官長撿了回家。」她突然轉頭問他:「這記得士官長嗎?」

  他點點頭,那個又聾又瞎的中風老人。

  她回過頭,雙手抱膝,眼神遙遠——

  「他找不到任何身份證件,只在包著我的毯子上看到一個『苻』字。他直覺認為那是我的姓,所以他跟每個人說我是『姓苻的』,大家也跟著這樣叫,叫著叫著就變成了『幸福』。後來去區公所辦理領養的時候,他又給我取了『苻蘋』這個名字,或許是他可憐我是朵無根的浮萍吧。」

  他看著她的側影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  原來這就是她有兩個名字的由來;她的身世比他原來所以為的要坎坷得多了。

  「搬家後不久,士官長就因為心臟積水過世。告別式那天,眷村的人都來送他最後一程。他是當年部隊的士官長,撤退來台以後大家還是這樣喊他,整個村子裡的大小事情都是他在發落,大家也都習慣聽他的。」

  「所以當他生病,妳就自動接替他?」他問。

  難怪那時的她儼然眷村總管,什麼事都要插一腳,又凶又雞婆。

  她淡淡的笑說:

  「我年紀輕懂什麼,頂多打打雜罷了。」

  「他們本來就不是妳的責任,妳何必把這個重擔往自己肩上扛?」

  她搖頭,瞼上的光彭晃動。

  「在我小的時候,士官長曾經告訴過我,大陸失守的時候是他帶著大夥兒撤退到台灣來,所以他對他們有責任。」

  她低著頭把玩帆布袋上的小飾物,神情恍忽。

  「而幾十年後,是我把他們帶出眷村的,他們理所當然的成了我的責任。」

  他靜靜的聽著,瞭然於心,他猜的果然沒錯。

  幾天前當他向眷村老人打探她的下落時,也順便問了當年搬家的情形。老人們一致的說辭是:政府要收回國有地,所以替他們安排了新的住處。

  腦筋還很清楚的馮爺爺說,他記得有一天村長拿了份公文,公文上頭寫說政府要收回土地,限他們這些違建戶一個月內搬遷。當大夥兒正愁沒地方住的時候,幸福歡天喜地的跑來對大家說,政府願意幫他們解決住的問題。過沒多久,他們便陸陸續續的搬走了,全部搬完的那天晚上就發生了大火……

  是她。

  不用想也知道,替大夥兒找到地方住的不是政府,是她。

  問題是,她怎麼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那麼多空屋,然後不動聲色的幫著大夥兒搬家?畢竟當時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檳榔妹。

  還有,她為什麼要瞞著他,而且從此避不見面?

  至於那把火又是怎麼回事?

  這麼多的問號,他迫切需要有人給他一個答案。

  「啊,糟了!」

  她如夢初醒般的掩住嘴巴,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。聰明的他肯定已經猜到了一些什麼,接著恐怕就要趁機逼問她了。

  她緊張的瞅著他,臉上滿是警戒之色。

  反倒是他笑了。

  「沒必要把自己搞得像只驚弓之鳥一樣,我說過不會追問的,記得馮?」

  第六章 聯繫

  海邊,拍廣告的現場。

  阿志跑過來對她說:

  「苻蘋,第一景預備嘍。」

  導演一聲令下,所有的工作人員清場、搭佈景、試角度……忙得不亦樂乎。

  小金也開始替她做造型,上粉底、撲蜜粉……

  「苻蘋,星期六壬安就拜託妳了。」

  「妳放心啦,我什麼時候食言過,我超怕胖的。」她才不要食言而肥咧。

  「胖?我看妳最近更加凹凸有致了,而且……」

  小金湊近東看西看,驚歎的說:

  「好神奇喔,妳的毛細孔都不見了耶,皮膚還粉嫩粉嫩的。妳老實說,妳躲起來的那陣子是不是去做了脈衝光還是果酸換膚什麼的?」

  「我哪有,別亂講。」她索性招了,省得小金瞎猜。「告訴妳算了,是補湯的功勞啦!」

  「補湯?妳有那麼勤快?」她眼珠子一轉,哦了一聲。「我知道了,追求者送的對不對,從實招來!」

  「他不是追求者啦,他是那個雜誌記者,也不是,他是……哎呀,我不會講啦。」她扭捏起來,和平常阿沙力的她完全不一樣。

  「有問題喔,等下工我再好好逼問妳。」

  小金按捺住滿腔好奇,繼續替她上妝。

  這支房屋廣告的訴求是「小女子的度假風情」,標榜的是單身女子的自主與享樂,房子的所有設備全是針對現代獨居女性打造的。

  開拍嘍!

  第一景,尊貴。

  盛裝女子手持酒杯悠遊於貴賓廳,宛如參加上流派對,備享尊榮。

  第二景,悠適。

  穿著隨意的女人斜倚欄杆接受海風的洗禮,風撩起蓬鬆卷髮,臉上有著無比的愉悅。

  第三景,休閒。

  室內游泳池畔,性感的比基尼女郎搔首弄姿。

  第四景,放鬆。

  海天一色的露台上點著精油蠟燭,背部全裸的女人盤坐著伸展雙臂,居家SPA。

  第五景,享受。

  女子不著片縷的泡在按摩浴缸裡,泡沫巧妙的遮住重點部位,只露出無限的滿足。

  場景一幕幕的換,她的造型也跟著改變,衣服愈穿愈少,甚至一絲不掛。導演怎麼要求她就怎麼做,充分展現她的敬業精神。

  由於她放得開又很配合,所以拍攝的進度很快,一天就搞定。當導演喊收工的時候,工作人員歡聲雷動。

  「苻蘋,妳看起來容光煥發,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?」導演對卸好妝、換好衣服的她說。

  小金聽了,在旁邊猛點頭,卻招來一個衛生眼。

  「王導真愛說笑,我跟誰談啊?」她打著哈哈。

  說時遲那時快,更衣間的門猛地被打開了。

  劉達威衝了進來,阿志氣急敗壞的跟在後頭,另外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在門外探頭探腦的。

  「苻蘋,劉先生從早上就來鬧,剛才工作人員走光了,我一個人擋不住他。」阿志先告狀。

  「苻蘋,他們真過分,把我擋在外面一整天,妳知道嗎?我早上就來了……」劉達威也不甘示弱。

  王導忙打圓場說:

  「劉先生,拍片現場是閒人勿近的,只有工作人口貝才能進出,請你見諒。」

  「我不是什麼閒人,苻蘋跟我很熟的,對不對苻蘋?」

  他本來只是要尋求苻蘋的認同,可是當他看著她時,卻忘了原先的意圖。他兩眼發直的對她說:

  「苻蘋,妳今天好美啊。」

  她暗呼倒楣,正想打發他走的時候,門外那幾個探頭探腦的傢伙卻擠了進來,更衣間一下子塞滿了人。

  他們同時遞出名片,並自我介紹:

  「我們是亮月雜誌社、香格里拉星報和台灣週刊的記者。」

  然後其中一個人搶著發問:

  「我們今天是來採訪苻蘋小姐有關前陣子失蹤的事,但我個人想先請問劉達威先生,你和苻蘋小姐之間的感情進展到什麼程度了?」

  「我早就說過我非她莫娶,你這問題不是問得多餘嗎?」劉達威不耐煩的回答,臉上儘是倨傲之色。

  苻蘋恨得牙癢癢的,真不曉得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!

  她看這陣仗一時半刻是不會散的,於是她索性拉著小金、阿志、王導他們一起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看戲。

  她知道這些記者純粹是瞎起哄,他們心裡其實很清楚劉小開只是一廂情願。

  但對於靠八卦維生的他們來說,新聞的聳動性遠比真實性來得值錢多多。

  「那麼前一陣子苻小姐的失蹤是你惹的禍嘍?」

  「我?干我屁事!」

  他根本不懂她沒事幹嘛搞什麼失蹤,想嫁禍給他?門兒都沒有。

  「這麼說,她的懷孕和流產都與你無關;也就是說,她背著你和別的男人交往嘍?」

  一霎時,劉達威臉上青紅交錯……

  這些記者也真是太缺德了,害得他承認不是、不承認也不是。

  他不能讓記者發現他一直在自作多情,可他更不想被媒體寫成是戴了綠帽子的烏龜。

  「苻小姐,恐怕劉先生不方便回答這個問題,那麼可否請妳說明一下?」

  記者把箭頭轉向冷眼旁觀的女主角,逼她透露實情。

  「說明劈腿的事嗎?」

  苻蘋落落大方的微微一笑,一點也不躲藏。

  「你們記者一向神通廣大,所以報上既然說有,那麼我想恐怕就是有吧。至於對象嘛,明天影藝版上應該會有詳盡的報導,你們看了就知道啦!」

  她這麼一說,旁邊的人統統笑了起來。記者碰到這個擅打太極拳的八卦女王,果真沒轍。

  「喬先生,你來接苻蘋嗎?」

  大家被阿志宏亮的聲音吸引了過去,這才發現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陌生男人。

  看到他,苻蘋觸電似的跳了起來。她沒料到他會來,而且還挑這個節骨眼兒來。

  這下可慘了!

  「是啊,我錯過了什麼精采好戲嗎?」風邑對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,一點也不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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