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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頁 杜默雨 戴管家抹去一把汗水,將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消息整理出來。 「老爺,你該知道,先皇后向來關心農事,曾經錄下兩冊晴雨簿,恢復祭蠶禮,在西苑植桑養蠶,這二阿哥是皇后的長子,頗得皇上喜愛,長到二十來歲,不愛讀經書,就愛讀農書,還在宮裡辟了一塊田,試種各地穀物。正巧牛老闆不只是個大糧商,也對開發新種作物有一套方法,兩人臭味相投,大概就這樣認識了。」 「呵!牛青石的臉面這麼大,竟有二阿哥當靠山。」夏公明撫著鬍子,露出欣喜笑容道:「有這樣的女婿不錯,我一輩子不愁吃穿了。」 「老爺!老爺!」一個家丁跑進來,緊張地道:「袁大人來了。」 「快請。」知縣上門,非同小可,夏公明趕緊整理衣服。 「還有,陳先生也來了。」 「他來幹什麼?」前任知縣很閒哦? 「牛老闆也來了。」 夏公明吼道:「你話不會一次說完啊!」 「老爺的工錢不一次給齊全,小的當然就分次講了。」家丁縮了肩頭。「還有一位牛老爺子。」 「老爺,他們來提親啊!」戴管家趕緊吩咐準備茶水。 貴客到來,一陣客套寒暄後,眾人坐定。 袁大人率先道:「夏老爺,男大須婚,女大必嫁;伐柯如何?匪斧不克,取妻如何?匪媒不得。砍樹要斧頭,娶妻要媒人,所以今日我和陳先生過來幫青石說媒了。」 「勞駕袁大人了。」夏公明當然也要講點檯面話。「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,之子于歸,宜其室家,也是該為我女兒找個好親家了。」 「嫁女莫望高,女心願所宜。」陳敖微笑道:「夏老爺,還是讓令嬡嫁給最喜歡的人吧。」 近世儘是進士,三個進士在座,書袋掉滿地,另一個近視的牛樹皮笑得合不攏嘴,猛朝夏公明點頭。 牛青石起了身,恭恭敬敬地拜個揖道:「夏老爺,做買賣不著,只一時,討老婆不著,是一世;青石真心誠意喜愛七巧,還望夏老爺成全。」 「唉!你都這麼說了,我自然相信你的誠心,這裡有兩位大人說媒,我說什麼也得賣他們面子,至於聘金嘛……」 袁大人立刻道:「嫁女擇佳婿,毋索重聘。」 陳敖也補充道:「婚姻論財,夷虜之道也。」 夏公明急道:「可我養了女兒十九年,花費不貲。」 袁大人笑道:「我們也不是不近人情,只是近年來蘇州經濟發達,有錢人家多了,未免流於奢靡,常聽有人為了娶親作壽,大擺排場,不知節度而變貧。本官上任以來,一直力倡儉樸之風,所以這回也期待青石的婚事能作為蘇州百姓的表率。」 陳敖接著道:「以青石的地位和能力,當然不會委屈夏老爺。袁大人的意思是,就二百兩白銀。」 「才二百兩啊?」夏公明傻眼,女兒果然是賠錢貨。 「那就敲定二百兩聘金了。至於嫁妝……青石,你來說吧。」 「夏老爺,我要一百畝田地。」 「什麼?!」夏公明跳得老高,吹鬍子,瞪眼睛,大吼大叫道:「你才給我二百兩娶走滯銷貨,還敢跟我要田地!」 「夏老爺,我拿這一百畝田地,不是為我,是為了七巧。」 「我不管你是為誰,出去!出去!誰給我掃帚趕人?!」 「老爺,你為何不聽他說明呢?別讓兩位大人看笑話了。」 夏夫人從後頭門簾走出來,七巧低頭斂目,跟在身邊扶著娘親。 「夫人,這兒有客人,妳不該出來!」夏公明克制著怒氣。 「婚姻是父母之命,難道只能你來談,我當娘的不能談嗎?」 夏公明被她那略帶強硬的口吻嚇了一跳,好像……他的夫人變了? 牛青石卻只注視那張含羞不語的臉蛋,此時的七巧彷彿變回了當初跑到糧行退婚的小姑娘,文靜、害羞,十足是個典型的深閨幽靜大小姐──呵,大家都被她的外表騙了。 他逸出一抹微笑,隨即開口道:「夏老爺,夏夫人,青石知道夏家一直有著沒錢買米的困擾,七巧也很為此事擔心,可七巧還欠著我一千多兩銀子,要再叫青石無條件供給夏家米糧,實在是無能為力。」 「你不是開糧行嗎!」夏公明瞪他。 「沒錯,是糧行,不是鑄銀子的。」牛青石從容不迫地道:「夏家不是沒有良田,也不是沒有出產,每年收到的租金和稻穀也很可觀,可是卻因一大家子花費太多,沒錢就賣米,以致於有田有稻,等到沒糧了,卻是沒錢買米。」 「那該怎麼辦?」夏夫人問道。 「正本清源之道,就是斬斷這中間的金錢流通,自己種,自己收,自己吃。」 夏公明哼道:「夏家詩書傳家,不會種田,給佃戶去種就成了。」 牛青石說出他的規畫。「這一百畝田還是由佃農去種,但交由牛記糧行營理後,我會按不同田地的特性,種出好米,增加產量,等到收成之後,扣除管事的成本和佃農應得之份,再按夏家人口按月送到府上,還有剩餘的就賣出去,糧行和夏家各分五成利潤。」 「你在跟我談生意?」夏公明聽得糊塗。 「青石能當上大老闆,的確有他的本事。」陳敖幫忙敲邊鼓。 「難為你的用心了。」夏夫人注視牛青石,毅然決然地道:「好,那就將一百畝田產當作嫁妝,交給你了。」 「夫人!」夏公明大驚道:「妳怎能擅作決定!?」 「女兒的婚事我也有份,既然你答應聘金,那就由我來決定嫁妝。」 「夫人,妳太胡來了!妳婦道人家不懂事,快進去!」 「我是婦道人家,也是夏家的主母。」夏夫人不為所動,聲音透著不可忽視的堅定。「從今天起,家裡的一切用度由我全權處理,你要支用銀子,得先問過我。還有,以後留客人吃飯,一桌最多只能花二兩銀子;至於妹妹們房裡的用度,我要求她們一個人只能使喚兩個丫鬟,每月至少要紡出五尺絹布,這才能領用月例錢。」 「妳、妳……」夏公明好像看到一隻睡醒的母老虎。 夏夫人臉色轉為和悅。「青石,你和七巧之間的欠債,就小兩口自個兒解決吧。至於你代墊歸還周家的三百兩聘金,我們不能讓你吃虧,就折抵你的二百兩,我這兒還你一百兩了。三妹。」 三姨娘不復平日的驕縱狐媚,而是垂頭喪氣地拿著一個荷包出來。 「我交給妳保管的,怎麼給她了?!」夏公明怒道。 「大姐突然變得好凶,搬出一大堆家規,我只好三百兩全給她了。」 「夫人妳……」 「有事嗎?」夏夫人正將荷包交給牛青石,轉頭直視丈夫。 有其母必有其女,夏公明背脊一涼,心裡忽然明白了,女兒今日會如此「離經叛道」,原來是得自她深藏不露的娘親真傳啊。 夫人轉性──或者說是原形畢露,那他將來還有好日子過嗎? 「岳父大人,岳母大人,請恕小婿無禮。」牛青石說著便跪下拜倒道:「這段期間多所得罪,讓兩位擔心困擾之處,還請原諒。」 七巧見狀,也趕忙跪到他身邊,跟著一起向父母賠禮。 「爹,娘,請原諒七巧胡來,我和青石將來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們的。」 「起來吧。」夏夫人微笑扶起一對佳人。 「大功告成!」袁大人滿意地起身。「我回縣衙了。」 陳敖也起身告別。「我得去義學教書了。」 夏夫人又道:「青石,我們到後頭花廳,我讓七巧的姨娘們和弟弟妹妹過來和你認識,請親家也一起來。」 牛樹皮扶著眼鏡,笑嘻嘻地搖頭。「我不去了,夏老親家是一個有學問的人,我想跟他切磋切磋。」 牛青石為父親倒了一杯熱茶,幫他掛好眼鏡,拍拍衣服上的餅屑。 「爹,那你就在這邊喝茶,跟我的岳父聊聊。」 「呃,親家有事嗎?」夏公明戒慎恐懼地道。 「親家,你做過官兒,官大學問大,一定懂得論語了。」 「這個自然。」 「太好了。」牛樹皮笑皺了一張老臉。「我生了三個孩子,兩個不愛看書,一個愛看書的卻說我讀的是迂腐文章。」 「他怎能如此詆毀聖賢道理呢!」夏公明不悅地道。 「哈!知音難覓啊。」牛樹皮驚喜地道:「親家果然是有學問的。唉,我這論語背了又背,卻是老糊塗了,不知道背得對不對。」 「你哪句話不懂?」夏公明放下戒心,看來這親家挺上進的。 「你聽我背書,看哪兒讀錯音還是漏字了,錯了就請幫我訂正。」牛樹皮說著便晃起腦袋背了起來:「子曰,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,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……」 等等!他從論語第一篇開始背給他聽?夏公明眼睛瞪得老大,若等他背完,不就天黑了?不!恐怕明天的太陽都升起來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