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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頁 亦舒 這時,任南施興奮地進來,「原來公司所有檔案都可以收在一張光盤裡,我們任氏也需計算機化。」。 志厚笑「我請一位同事幫你。」 「那太好了。」 志厚到房門口一叫名字,一個看上去年紀不比理詩大很多的少女笑嘻嘻走過來。 她聽過要求,這樣說:「六個小時,分三堂課即可學會用最新軟件,不過把檔案逐份整理好收人就稍為費時。」 志厚不假思索:「我們上月用的素描器呢?」 「對,可以借給你用,請跟我來。」 志厚說:「所有夥計也得跟著學,慢慢來,莫心急,莫抗拒。大勢所趨,識時務者為俊傑。 理詩笑「大哥說話最有趣。」 志厚對她說:〔你也是,你講話有意思。」 旁觀者清,理詩有雙童子眼,看透他的煩惱,幾乎可以做他的感情問題顧問。 「理詩,請問我應該怎麼辦。」 理詩一本正經低聲答「最低限度把這些照片都收起來,向自己表示你已打算重頭開始。」 「你說得對。」 志厚把他親手拍攝精心傑作一張張收起, 放進一隻紙盒。吩咐人拿去貯藏室。 整間辦公室忽然光亮起來。 他取出皮夾,打開,抽出與成珊合照放桌上。 理詩一看,「咦,可庫金字塔。」 「是,在埃及藍色尼羅河畔拍攝。」 「志厚大哥你足跡遍世界。下次可否帶我同去。」 「待你成年,我們可結伴走到天涯海角。」 理詩嚮往到極點。 這時她母親出現「今天我真得益匪淺,理詩,我們該告辭啦。」 「理詩你可要上計算機課?」 「學校有得學,我會打字、剪貼、素描、搜尋……暫時夠用。」 他送母女出門,然後工作到深夜。 羅承堅進來過一次,他送宵夜給志厚。 他這樣說:「這房間不一樣了,你移動過傢俱?」 他知道略有不同,但是說不出是什麼。 真的,除出當事人,誰會關心房裡少了十來張放大照片。 志厚感謂。 承堅來上班,「咦,這麼早?」 看到合夥人一臉于思,「你整夜在這裡?」 「承堅,過來看。」 螢幕上一隻小小金色尋回犬奔出來,忽然打了一個噴嚏,渾身毛髮顫動一下,十分可愛。 承堅讚歎「神乎其技。」 「你還沒看全套,稍後,它會開口說『幸虧好主人給我最佳狗糧,我身體健康。』」 「這是多少小時的苦工?」 「百多二百小時。」 「也許,是該回到訓練真狗做戲的時代去了。」 「不,這比較有趣,我的狗會講話,沒有異味。」 志厚取過外套。 「我回家休息。」 休息之前,先陪理詩跑步。 他問:「你媽媽仍不願見人?」 「不,她通宵學習計算機貯存檔案,剛剛累極入睡。」 「運動也很重要。」 理詩說:「我看到你公司裡有健身室。」 「每天還有教練上門指點各人……肌肉一懶就消失,我們又會失去一樣寶貴資產。」 理詩說:「我下午需去醫院檢查。」 志厚衝口而出:「我陪你。」 「志厚大哥,我只需祝你幸運。」 他握緊她的手,「天使都祝福你。」 志厚回家小息,想了想,終覺不自在,決定護送理詩。 他去敲門,傭人告訴他:「太太已去學校接理詩。」 志厚立即駕車往學校。 他去得及時,只見她們母女在學校門口等司機換車胎。 理詩先看見他,雀躍說:「大哥來了。」 志厚把車駛近,「我送你們去醫院,然後叫司機來接。」 「幸虧你來了,這時候不易叫出租車。」 理詩很高興,「我正唸唸有詞:要是大哥這時候出現就好了。」 志厚笑笑不語。 他聽見嗎?他好像聽見她叫他。 他們及時趕到醫院,看護迎出來,「理詩,這邊。」以名字稱呼,可見已是常客。 轉頭看任南施,她緊張的說不出話來,不自覺地握著拳頭。 志厚說:「我在這裡等你們。」 她點點頭陪著理詩進素描室。 志厚買一杯咖啡,打開電子手帳看留言。 「周炯,好嗎,找我有事?請復。」 片刻,周炯的答覆就來了:「請你喝一杯如何?今晚七時在梅子酒吧見。」 又是梅子。 第四章 都會沒有花前月下,除出男女雙方寓所,大概只有到梅子或是杏子酒吧見面。 只見南施出來,她來不及走到衛生間,已經嘔吐。 志厚連忙走近。 幸虧這時司機與保姆都趕到,保母連忙把南施扶到一邊,用濕毛巾替她抹臉。 看護取來藥丸清水給南施。 「沒辦法,做母親的每次都這麼緊張。」 南施歉意地說:「昨晚沒睡好……」 志厚連忙答:「明白。」 南施低聲說「志厚,你人忙……」 志厚說「噓。」 南施點點頭,閉上雙眼。 保母手中有提籃,取出暖壺,斟熱茶給她喝。 幸虧經濟不成問題,不然母女就更加淒涼。 志厚沒再說話,大半小時後,理詩完成檢查。 她與母親緊緊擁抱。 看護說:「下星期可到姜醫生處看報告。」 他們一行數人這才打道回府。 一看時間,已擾攘整日。 回到家,志厚只覺一身消毒藥水味道。 的確需要往梅子以毒攻毒。 到了那間酒吧,志厚自覺已是熟客,侍應。 酒保都朝他招呼:「吃過飯沒有?試試我們的鰻魚飯?」,其他客人叫他過去唱歌。 志厚像在家裡似捧著飯盒,一邊吃一邊喝啤酒,高聲問「唱什麼歌?」眾人答:「情人的眼淚。」 他們開始了。 一班十多人,聲嘶力竭那樣大聲唱:「你問我為什麼掉眼淚,難道你不知道是為了愛,若不是有情人要向我說再見,我眼淚不會掉下來,掉下來——」 志厚噴飯。 一首纏綿婉約的情歌竟被他們唱成這樣,唉,糟蹋,可是,想深一層,一個人不能哭,也只能笑,發洩完畢,又是一條好漢。 志厚取起啤酒,喝一大口,口沫橫飛,跟著大隊唱出來:「我在深閨,望穿秋水——」 他忽然落下淚來。 志厚硬嚥著退到角落,仍然不願放棄,他繼續唱:「顆顆眼淚都是愛,都是愛。」 太滑稽了,他又忍不住大笑起來。 又哭又笑,心中舒服得多。 周炯還沒有來,在喧嘩中,他聽到電子手賬響,志厚查看留言,原來周炯臨時需到現場查案,給拌住了,失約,她萬分懊惱。 志厚輕輕答「緣分。」 酒醉飯飽,又宣洩了情緒,志厚也愛上梅子酒吧。 他回到家,倒在床上,睡著了。 不知過了多久,隱約聽見說話聲音。 語聲低柔婉約,隔著輕笑聲,傳人耳內,無比舒服熨貼。 是誰? 他把房門打開,走出去探測,只見走廊另一頭的客房門留著一條縫,蛋黃色燈光透出一條線,呵,克瑤在家,且有人客。 他無意竊聽,但是小理詩聲音傳來。 每次檢查。都躺在床上。身體經過一條信道,接受磁力素描,在新聞報告健康須知之類的片段看到,彷彿只是三兩分鐘的事,其實整個過程需要漫長的四十分鐘,我往往閉上眼睛聽音樂。」 「你聽什麼音樂?」 「我自備海費茲小提琴演奏,請看護放給我聽」 克瑤笑答「你真好品味。」 「克瑤姐,你又聽哪種音樂?」 「有首流行曲,叫『告訴我你真正渴望什麼』 我十分喜歡其中一句,那就是『告訴我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什麼』十分有意思。你(此處缺若干字)世界和平、身體健康……都怕折福,不敢說出真正願望。」 志厚聽得呆了。 克瑤的聲音有點憔悴,像他一樣,她也對著一個孩子傾訴心事。 只聽得小理詩問「克瑤姐,那麼,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的是什麼?」 克瑤不假思索地答:「男歡女愛。」 「呵。」 「對不起,理詩,你是孩子,你不懂我的盼望。」 「咦,我們忘了關門。」 「那麼,快把門掩上,免吵到志厚睡覺。」 理詩說「我剛才進來時,看到他外套鞋子。」 克瑤說:「志厚神出鬼沒,只回來睡覺。」 志厚心想:彼此彼此。 這時,門掩上了,那一線淡黃燈光消失,語聲也不可聞,他們又再各自生活。 志厚仍然站在房門外發呆。 這簡直已臻老莊境界:雞犬相聞,老死不相往來。 半晌,他才緩緩回轉房內。 他找出那首流行曲,放出來聽 「告訴我你真正真正真正渴望什麼——」 電話來了,周炯十分歉意「有一宗謀殺自殺案需要處理。」 「誰被殺,誰自殺?」; 「因愛生恨。」 「嗯,太愛自己,太恨對方」 周炯問:「你可有去梅子?」 「有,等了大半小時。」 「對不起,真沒想到好好上個約會落得如此下場,你在聽什麼歌?」 志厚關掉音樂,「我們改天再約吧。」 「也好。」 他做夢。 輾轉間成珊走近,朝他耳朵呵氣,他扯住她秀髮,她呼痛,兩人笑倒,宛如昨日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