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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頁 樓雨晴 走出醫院,她腦海嗡嗡作響,久違的陽光強得令她感覺有些暈眩。 「怎麼了?」這異樣惹來楊品璿的關注,輕輕碰觸,她的肌膚竟是冰涼的,卻詭異地冒著汗。 她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麼,震驚、混亂、疑惑、心慌、痛感……不知什麼成分居多。 直到夜深人靜,枕邊人已然沈睡。 醫院裡那番話又在她腦中浮現、交錯。「骨癌……惡性病變……已到末期……依癌細胞擴散程度看來,原則上不可能撐到現在……」困惑半晌,醫生接續:「當然,醫學上的奇跡案例也不是沒有,不過是在接受治療為前提下。冒昧請問一句──他是否接受截肢?」 …… 不,他沒有截肢、未接受治療,卻──活到了現在。 她坐起身,環抱住冰冷顫抖的身體。 他看起來如此健康、自信、風雅,毫無病容,要說他能活得比她久都沒人會懷疑,怎麼可能、怎麼可能會擁有一副早該死亡的身體…… 難怪他說,他沒時間。 她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執著與信念,讓他咬牙撐到現在,那個他拒絕住院的理由,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──會是什麼?還有可能是什麼? 「睡不著嗎?」耳邊傳來睡意濃重的嗓音,而後,她被攬進胸懷最安適的角落。在那一個禮拜的雨季中,他養成淺眠的習性,她稍有動作,他便會立刻醒來。 她靜止不動,傾聽他胸膛之內,那弱得幾乎感受不到的跳動。 「楊品璿,那個此住院還重要的事情,是什麼?」 如她所預料,他沒有回答,只是輕撫她的發。「睡吧!明早醒來,又是全新的一天。」 但,人生也能如此嗎?睜眼醒來,又是全新的一天? 第八章 大學畢業那年,他選擇到一家頗具規模的外商公司任職,由基層做起,他告訴她,他給自己五年的時間爬到主管職務,再多五年,位居要職。 她相信他,只要是他說的,她全都無條件相信。 事實上,不到三年他已連續陞遷。他很拚,也很努力,有時看他疲憊倦累的模樣,她都會忍不住心疼,要他別把自己逼太緊。 他卻笑說:「不拚一點,怎麼給妳幸福?」 他,已經有了肩上必須擔負另一個人幸福的認知了。 她在畢業後的三個月,找到一家雜誌社的工作,隔月,有男同事送她回家,再隔一個禮拜,她糊里糊塗被男友拐去同居。 她的母親笑他醋勁大,他輕哼,事後對她爆料:「妳以為是誰向我告密的?」 「媽媽?!」不會吧?原本還對他頗有微詞的媽媽,會窩裡反? 「我看她還滿想把妳掃地出門換人養。」 那也是因為他三天兩頭地死賴到她家吃飯,飯後自動自發挽起袖子洗碗,那姿態做來可一點都不彆扭。本來媽媽的態度是很保留的,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居然會向他通風報信,真沒節操! 搬去和他同住的那天,她大致整理好日常用品,走出房門時,正巧聽到他對媽媽說了一句:「晚晚受到委屈,我頭一個不會原諒自己。」 她含淚,動容地笑了,知道這男人有多麼珍惜她。 兩人第一次上床,讓她整整酸痛了三天,他憐惜又自責,好一陣子不敢再碰她。後來,他養成習慣,在溫存過後為她放一缸熱水,倒上舒緩筋骨的精油,這確實也達到了效果。 她很好奇,他怎會知道要這樣做? 「妳媽告訴我的。」 「……」他跑去問媽媽這個?!完全可以想像他會有多彆扭。 「當然彆扭!她簡直一副看我笑話的嘴臉!」也不想想,女兒是她的耶! 除此之外,他相當重視居家環境品質,幾乎每回做愛過後,都會將特地挑選的防螨床套換洗,床邊絕對不擺絨毛布偶,地板三天兩頭地拖,沒見過比他更潔癖的男人,塵螨、細菌一丁點生長空間都沒有。 「我潔癖?!妳可以再沒良心一點。」也不想想這是為了誰?氣喘、呼吸道過敏的人可不是他! 他不送她花、不養小狗、不帶她進電影院,許多正常男女交往的模式都不被允許,她明白為什麼,每當她愧疚時,他只會無聊地瞪她一眼。「花粉會造成呼吸道過敏,妳沒有捻花惹草的本錢,想都不要想我會送來讓妳活受罪!早過了風花雪月的熱戀期,都快像老夫老妻了,還送什麼花耍浪漫?改天送鑽戒。養不養狗是其次,我只想養好妳;沒人規定看電影得去電影院忍受一堆舌吻的激情男女,等DVD出來在家看也一樣,如果想舌吻或做點別的我也可以奉陪。」 然後,那年的情人節,他花掉一個半月的薪水買了情人對戒,請人在戒環內側刻字,女戒上刻著「韓」,而男戒上有個「晚」字。 正如他所承諾過的,他沒再對她食言、失約過任何一次,縱使是再小、再不經意的承諾,他都一一兌現,她甚至可以相信,這輩子他不會再有騙她的時候。 有一陣子,他工作量繁重,壓力大到幾乎沒什麼食慾,整個人瘦了一大圈,她看在眼裡,疼在心裡,找了時間報名烹飪班,烹調、點心樣樣都學,竭盡巧思變換花樣,只求讓他多吃一兩口飯。 他發現了,驚異而感動,啞聲道:「不累嗎?」 「不會。」能為心愛的男人做點什麼,怎會累? 「謝謝。誰教我是既得利益者,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。」 他每天提早半個小時起床,攬下準備早餐的工作,讓她可以多睡一會兒,這是他表達感謝與憐惜的方式。 他不加美乃滋,小黃瓜多放些,因為這是她最愛的口味。 他有時會小小使壞,在她煮較為重口味的食物時,專挑蔥蒜下手,然後在那晚頻頻吻她,聽她又嗔又惱地喊:「韓子霽!你故意的。」 是啊,他故意的,大方承認,嘻笑玩鬧地來場歡暢性愛。 他喜歡她在纏綿極致時,酥柔軟嗓嬌喃他名字的模樣。「韓──」他總愛在那時吻她,截去尾音。 她依然不間斷地畫他,不同的是,現階段她可以畫很居家的他,清晨睡醒性感的他,慾望饜足後慵懶欲眠的他…… 他牙膏習慣從最下方擠,然後將扁掉的部分一圈圈往上卷。 他思考事情時,指尖會無意識輕輕敲擊桌面。 他有些小小的飲食習慣,不吃生冷的食物、拒食動物內臟、討厭杏仁味。 抽出免洗筷,他會順手將塑膠套打上好幾個結,問他卻回答:「我手賤。」直到好久以後,他才告訴她:「打一個結有三個動作,圍成圈,穿入,拉緊。我每打一個結,就在心中說一次──我、愛、妳。」 他吻她時,會先淺嘗細吮,直到她雙唇發癢、氣喘吁吁,才深吻糾纏。 床笫間,總因她身體比一般人嬌弱,他極為自制,多以親吻、撫慰等前戲為主,代替驚猛的情慾宣洩,只因不捨她隔日又腰酸背痛。 而她,也不捨他的壓抑,有時會不顧一切去挑逗,於是她知道,原來高潮時的他,會緊扣住她的腰,失控地在她肩頭咬出一圈圈齒印。 …… 她在畫的每一頁,洋洋灑灑記錄這些她觀察到,屬於他的小特性,一點一滴收藏全部的他。 他問:「妳要畫到什麼時候,畫不膩啊?」 「不膩。」她想一直畫、一直畫。「就畫到──不愛的那一天吧!」 他凶巴巴地瞪視她。「那妳最好有所覺悟,這輩子畫不完了!」 於是他們約定,她每畫完一本,就親手送給他,畫滿十本,他要向她求婚。 有一年冬天,健康寶寶的他難得染上重感冒,平日愈是健壯的人就愈是病來如山倒,半死不活的樣子,看起來可憐兮兮的。 誰叫他老是仗恃著身體好,要他多加件衣服像是要他的命一樣。 她嘴裡罵活該,心卻揪疼得難受。 那幾天他堅持分房睡,除了怕夜裡咳個不停會驚擾她好眠外,更擔心身體不佳的她會被傳染。 分房是為了安他的心,她根本沒辦法睡,一夜起來好幾趟,替他蓋被、將床頭涼掉的茶水回溫,非得時時確定他安好,沒有發燒或哪裡不對勁。 黑暗中,他握住輕撫在他臉上的柔荑。「去睡吧,晚晚,我沒事。」 「嗯,我知道,你快睡。」 一片闃黑中看不見彼此的表情,只見那雙眸子,異常清亮、專注──「我愛妳,晚晚,很愛、很愛。」 這一句話,深深刻鏤在她心底,永世不忘。 他病癒後,她開始學織毛衣,往後,他衣櫥裡所有的毛衣、圍巾全是出自她的手,他沒再買過毛衣…… 那麼多、那麼多共有的美好,說也說不完,曾經那麼珍惜過對方,卻怎麼也沒想到,那樣深重的恩義,如此濃烈的幸福,最後會落得抓了滿掌的空虛,以及遺憾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