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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頁     樓雨晴    


  夜半醒來,摸索到枕畔空冷,他坐起身,目光在黑暗中搜尋熟悉身影。

  她不在。

  只需三秒,他便能感應到她並不存在同一個空間中。

  也許餓了,去廚房找點東西吃吧,她今晚吃得並不多。

  打開房門,沿路尋找,當屋裡內外皆遍尋不著時,他蹙眉,正要出門尋她,大門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。

  他張口想喚她,發現她神色不對。

  她神情空白,眼眸空洞,彎身在玄關處脫鞋,他多看了一眼那雙被她換下,沾了泥的鞋。

  跟在她身後回房,她換下濕衣放進洗衣籃,換回稍早就寢前的那件連身睡衣,拿出吹風機吹乾長髮,回到床上,躺好,拉上被子,然後,閉眼沈睡。

  每一個步驟井然有序,只是詭異在──她完全無視他的存在。

  隔日清晨醒來,問她昨夜去了哪裡?

  吃早餐的她停下動作。「我昨晚有出去?」

  她不記得了。

  不記得昨夜為什麼出門,也不記得那段時間去了哪裡、做了什麼事。

  詭異嗎?這種案例不是沒見過,她甚至不是第一個,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

  「妳的手……」示意她看向雙手,原本纖長細嫩的十指,如今傷痕纍纍。

  他找出藥箱替她上藥,並耐心將斷裂的指甲一一修齊。

  「半夜不睡,冒著大雨種花啊?真好的興致。」他挑出指縫間殘留的泥土痕跡,斷裂的指甲連帶傷了手,她卻眉都沒皺。

  「我不知道……我忘了。」她真的去種花嗎?身上常出現這種傷,卻又想不起從何而來,久了便不再去探究。

  這場雨,連下了一個星期。

  白天,她看似如常,眼神,表情卻掩不住些許恍惚,他日夜守在她身邊,不敢稍離寸步。

  又一個暗沈無月的深夜,懷抱一片空虛,他似有所感地驚醒,急忙跳下床尋找。

  不在,她又出去了!

  她會去哪裡?他蹙眉凝思。

  推開落地窗,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,暗沈的長空劃過一道閃光,然後是玻璃也為之震動的雷聲。這樣的天氣,像極了──

  他渾身一震,瞬間明白了什麼,抓了把傘便往門外沖。

  如今的她,完全是無意識狀態,會發生什麼事,連她自己都無法預料!

  他很清楚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,一直都清楚,如果不是為了救她,他這輩子不會與她有所交集,更不會在她生命中扮演這樣的角色──舉足輕重,卻只能是過客的角色。

  一路開車到達,放眼望去,四周悄寂,地處偏遠,荒涼得──有些詭異。

  這是一處墓園。

  他知道她一定在這裡,在那個男人的墳前。

  他撐傘,踩著水窪、泥濘,來到一座新墳──算新墳嗎?最多不超過一年,還不到雜草叢生的地步,算不上舊;植入的人工草皮抽長新芽,也算不上新了。

  最難定義的,應該是長眠在裡頭的男人吧。碑上刻字清楚說明卒於二十九歲,令人欷歔感歎的英年早逝。

  歎息,移開視線,繞到另一頭,遮掩住視角的那個角落,熟悉的身影依墳蜷坐,指掌撫過墳土,滑落頰畔的,不知是雨是淚。

  他走上前,將傘移到她上頭的天空,可惜天公不作美,那樣的雷雨交加,就算他置身雨中,僅憑他一己之力,仍給不了她一片晴空──無論是今晚的天氣,還是她生了病的心。

  「為什麼……騙我……」她口中喃喃自語,重複著同一句話,淚水泛流,雙手無意識地施力,一次比一次更重,動作一次比一次更激烈。「為什麼……騙我……為什麼……」

  她在……扒墳?!

  難怪,她雙手傷痕纍纍,舊傷未癒,又添新傷。

  「你告訴我、告訴我……為……什……麼……」喃喃說著、挖著,堅持要找到那個欺騙她的男人,問個清楚。

  「別這樣,向晚,他已經死了。」楊品璿沉沉吸了口氣,蹲身想阻止她,卻讓她掙開,重複著同樣的動作,同樣的話語。

  「為什麼、為什麼……」聲聲哀喚,一聲比一聲更淒涼,一聲比一聲更悲切。

  現在,再說什麼她也聽不見了。

  他雙手,緊緊圈抱住她,傘落在腳下,猛烈的雨勢打濕了兩人,她瘋狂地掙扎、哭喊,抓傷了他,他未曾放手。

  所有人,只看到她的冷漠,誰看見,她受困無助、哀傷泣鳴的心?

  她不是無動於衷,事實上,她所承受的,超出任何人所能想像的,還要多更多,但是她壓抑再壓抑,直到無法承受後,被逼著以這種方式來宣洩悲慟……

  力氣罄盡,她軟倒下身子,在他懷中昏厥。

  第七章

  第三話 熟悉的陌生人

  他說 他為她而來

  他說 一束桔梗 永恆不變的愛

  他說 陪她一段 窮此今生 永不相見

  他呵 只能是 只能是

  熟悉的 陌生人。

  「好。」

  「什麼?」清眸浮起一絲疑惑。他盯著她看了半天,冒出這個字實在讓她摸不著頭緒。

  「我說好。」停了下,他加以補充。「妳上次問,還可不可以當朋友,我同意。」

  「啊?」他會主動來找她,已經很令她驚訝了。他先前的態度,擺明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,是什麼讓他改變主意?

  「妳不要嗎?」

  是錯覺嗎?為什麼她會覺得他的神態有一絲緊張?

  「不是,不是的!」衝口而出後,隱痛糾結的心同時得到釋放,她釋出笑意,順從心意答道:「好,我們當朋友。」

  「聽說她是你前女友?復合啦?」剛要走入學生會辦公室,裡頭傳來的對話止住她的步伐。

  「又是哪個碎嘴的?」

  「阿博啦!老實說,我也覺得她和你不配,她個性太陰沈。」

  「那叫文靜,叫氣質!你們這群大老粗怎麼會懂?」喝口水,補充:「還有,我們現在只是朋友,別在她面前說三道四,她會尷尬。」

  「這麼護她?還說沒復合!」

  「轉告阿博,再讓我聽到他批評我家晚晚,期中、期末休想我再罩他,課本、筆記撕了送資源回收,管他要被書商削多少油水,最好給教授凌虐到死!」

  「這麼狠?那會長我呢?」

  斜瞥一眼。「比照辦理,我馬上退出學生會,讓你去操勞到死!」

  「喂,兩、三年的交情耶,比不上紅顏小禍水?」

  很認真地審視半晌。「是比不上。」

  「去!」一本書朝他丟來,他順手接起,翻到書籤夾的那個段落繼續看。

  「先別看,這個活動細部有點問題,幫我提點意見……」

  門外,她背貼著牆,纖指按住胸口,還感覺得到強烈怦動。

  我家晚晚……

  沒想過一句糅合親暱卻又自在的稱呼,會這樣教她感動。雖然,她已經不是他的了……

  她不懂他,為何在成為朋友後,反而親暱得比情人時更像情人?

  非關動作上的,他尊重得連她的肩都不會亂摟,而是言談間,那樣地呵護、珍惜……

  深呼吸了好幾次,確定臉上紅暈已褪,才移動腳步,推開半掩的門。

  「咦,晚晚,妳先在旁邊坐一下,我馬上就忙完了。」撈起桌上的鮮奶茶,摸摸涼度已退冰退了七分,插上吸管放到她手上,回頭皺了皺眉,開窗,然後說:「想抽煙的請到外面去,別讓女孩子吸二手煙。」

  她有些意外。他變得……好細心。

  本來,心裡是有沉重的愧疚感,瞞著媽媽和他來往,也做好心理準備會惹媽媽生氣,但是到目前為止,她臉色紅暈,沒再感到不適,這樣媽媽應該比較不擔心了吧?現在只是朋友了,不是情人就不必考量過大的差距會傷了她,媽媽沒理由反對的。

  目光移到他桌上,那裡擱了幾本醫學書籍,都是與氣喘相關的。他怎麼會突然看這種書?難道──

  困惑地望向他,他適時抬頭,給她一記微笑,無言的溫暖,讓她知道自己沒被冷落遺忘。

  「好了、好了,剩下的明天再說,我要吃飯去了,讓美女等太久是很不禮貌的。」

  「吃完飯不回來嗎?你下午明明沒課。」

  「會長,別偷偷愛慕我,我的課表記那麼熟!」

  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,一旁的她紅了頰。

  「去你的!」純男人的肢體語言,一腳往他屁股踹去。他閃得也快,拉起季向晚閃出學生會辦。

  她後來才知道,他下午不回會辦,是為了去教室旁聽,陪她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那個週末,他們去看海,涼涼的海風吹來,比起密不通風的電影院更讓她欣喜,因為身邊的人是他。

  「在想什麼?」輕拍她的肩,她驚嚇地「啊」了一聲,冊子掉落地面,手中還握著筆,他順勢彎腰拾起,她想阻止已來不及。

  順著攤開的頁面,首頁只有秀雅的三行字:

  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

  生生死死隨人願

 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

  之後,是一張又一張的素描畫作,畫的都是同一個人。

  他喉間一哽。「妳還在畫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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