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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頁     決明    


  李淮安被他的手勁握疼了,輕聲提醒,「伏鋼,這樣很疼。」

  他低頭瞧見自己的傑作,白皙纖柔腕上已經印出他的粗魯指痕,他以為自己只用了半分力道……他連忙鬆手,不敢再碰觸她。

  「沒事的,你下回溫柔一些就好。」她反過來安撫他。

  「好……」不對,他答什麼好?哪可能還有下回,不可能再有下回的!

  「你說柳尚書滿嘴……謊話,是指他誇我好看是謊話?還是指他讚我毫無皇親驕縱是謊話?或者是待人和善有禮不擺架子是謊話?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堪稱皇城第一才女是謊話?」

  「不是這些!是你問他你若不是公主,他中不中意你這件事!他說出『當然』這兩字時在放屁!」

  「我沒有聽見柳尚書是否在那時做出不文雅之舉。」她故意誤解。

  「我不是說他真的放屁,而是他——他不是真心誠意說『當然』,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,你沒看見嗎?」伏鋼一急,聲音就跟著大起來。

  「我倒覺得柳尚書很真誠。」她當然看見了,柳揚是為何接近她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柳揚喜愛她公主的高貴身份,比喜愛她李淮安更勝數分。

  「你眼睛被蛤殼黏住了嗎?他灌你幾杯迷湯你就發傻發癡了嗎?你是笨蛋嗎?他擺明是因為你是公主才對你大獻慇勤,你樂個啥勁呀!你就試試真的變成死老百姓,看他會不會多瞧你半眼!」伏鋼吼她。

  李淮安從來都不是蠢人,她不是很會看人嗎?為什麼就沒瞧見柳揚的心思,還替柳揚說話,說他不是勢利之人,說什麼倍覺欣慰?欣個屁蛋啦!

  思及此,伏鋼更氣了!

  「我不該相信他嗎?他天天都勤奮地往我這兒跑,偶爾送我小玩意兒,陪著我一塊去賞花,吟吟詩,聊聊天,談談心,他待我好,逗我開心,聽我訴苦,沒有人比他更好。他可不像你,只有打賭輸了才來匆匆去匆匆往我這兒跑,喝完一杯茶就走人,一走又是一年半載,你現在卻控訴他不真誠?難道……你比他真誠嗎?」李淮安淡淡說道,一番話裡虛多實少。柳揚是天天勤奮往她這兒跑,也送她許多討好的小玩意兒,但卻全被她婉拒退回。至於賞花吟詩聊天談心都是不曾發生的事,倒是埋怨伏鋼的部分比較多。

  「我、我——」他完全沒有立場替自己辯駁……

  「請你下回打賭時,不要再尋我開心。你可以上任何一位公主那兒要茶水喝,就是不要找我,我不喜歡讓你這樣操弄。雖然我是你最嫌惡的皇親,但我也是個人,我也會覺得難過覺得困擾。還有,我不想讓柳尚書認為我與你真有任何曖昧,你一個大男人或許無關痛癢,我是個女孩子,名節得顧好。」她看見伏鋼臉上閃過的手足無措,幾乎差點要投降,但……伏鋼呀伏鋼,你太頑固了,我用軟的你無動於衷,不得不改採硬的,你得吃點苦才行。

  「……誰稀罕向你要水喝?你以為我愛來嗎?我只不過是輸了賭,不得不——」

  嘴硬的死小孩,你再吠呀,再多吠幾句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!李淮安瞅著他,心裡犯嘀咕。

  伏鋼噴吐著氣息,嘶嘶有聲,足見火氣高張,就在李淮安以為他又要口不擇言胡亂猛吠的同時,他開了口,卻不是她所以為的怒咆狂吠。

  「那個啥尚書的……不是什麼好東西,他不真心,他只是喜歡你是十八公主,不是真心喜歡你。」

  說完,他掉頭就走,不替自己多做解釋。

  李淮安想開口留他,他卻已經不見人影。

  「……你怎麼這樣?你不知道就是這種關心,讓我一直被你吸引,眼裡怎麼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嗎?」李淮安苦笑——有苦也有笑。無法得到對等的感情是苦;他心裡仍很在意她、不希望她所遇非人,這讓她心口甜絲絲的好想笑。

  伏鋼不擅花言巧語,從不說好聽話,卻能在她激怒他之後,還是擔心地想說服她,要她當心柳揚。

  他這個行徑,值得她更愛他一些。

  「你不也一樣,只是討厭我是十八公主,不是真心討厭我,是吧。」

  李淮安對著伏鋼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,突地想起什麼,拉高衣袖,露出他方纔那麼緊張時扯牢住的手腕,笑覷留在雪白肌膚上的大掌印,她緩緩舉過手,湊近唇邊,用柔軟的唇瓣及粉頰輕輕磨蹭泛紅的印子。

  她真不愛他老是打賭輸了才來找她,難道……他就不能因為想念她而來嗎?笨伏鋼。

  笨伏鋼……

  唇脂蓋在大掌印上,她用著這種方式與他纏綿。

  有朝一日,她會將唇印在他唇間,一定。

  第三章

  伏鋼悶悶不樂,明眼人都瞧得出來。

  魁梧粗獷的外型做不來文逸書生的憂鬱美感,卻不倫不類學起別人的悲秋傷春。

  「唉。」第十聲歎息飄出,他身旁的小兵官終於聽不下去了。

  看一個翩翩美少年歎氣是享受,看一個大熊武將歎氣是折磨!

  「將軍,你怎麼了?從十八公主那裡回來就心事重重的。」

  「哪有。」唉。第十一聲。

  「明明就有。」小兵官放下刷馬布,跟著伏鋼往乾草堆裡盤腿坐。「難道是你上十八公主那裡,她給你臉色看了?」他只能朝十八公主身上猜測,因為向來面對大軍壓境而面不改色的將軍僅有在提及她時才會變臉,加上將軍就是從賭輸去討水喝之後開始怪裡怪氣,所以十八公主是癥結沒錯。

  「……」伏鋼不吭聲,但唇線隱隱抿了抿緊。

  「還是你和公主之間發生了什麼事?」小兵官不死心,一方面是關心他,一方面是好奇想探詢熱呼呼的新鮮消息。

  「……如果她跟你說以後別去煩她,不想因為我被另一個傢伙誤會……這是什麼意思?」伏鋼茫然問道。他想了整夜,明明每個字他都聽得懂,但從她嘴裡組合起來,那些字變得全不識得他,就好像幾年前他率兵往蕃國去,那些蕃兵只會嘰哩啦啦哇呱哇呱的說些沒人明白的話,李淮安那些話,讓他好像又重回到蕃國,滿腦子全是嘰哩啦啦哇呱哇呱……

  「十八公主那樣對你說?!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將軍,節哀吧……」小兵官拍拍伏鋼的肩。嗯……對一個失戀的男人該說些什麼呢?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?勝敗乃兵家常事?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?最後他還是只用了「節哀」兩字。「她說那些話的意思是,你被除名在外了。」

  「除名?」

  「從十八駙馬的名單中剔除。」

  伏鋼只愣了一下,馬上回神,「誰稀罕!」哼。

  「不稀罕你就別露出死爹死娘的嘴臉呀。」還有瀰漫在週身方圓百里的那股陰霾黑漩渦又是怎麼回事?

  「我只是不爽而已!」

  「而已?」小兵官挑眉,質疑伏鋼用的詞彙。

  「好啦!我很不爽!」

  「哪點不爽了?」

  「從頭到腳!從上面到下面!從左邊到右邊!從肚子裡到肚子外面!」

  「也就是說,渾身不爽?」

  「要不是你們這群死傢伙每回都拿她當賭注,我也用不著上門去討她罵,反而樂得輕鬆!她是在囉唆什麼?捨不得那一杯茶嗎?我下回讓人泡一桶送回去還她!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腸,扭扭捏捏端什麼皇親架子——」

  「如果將軍真的這麼討厭去她那裡,十八公主要你日後甭去,你應該要大鬆口氣才對吧,現在暴跳如雷太反常了。」和自己嘴上說的完全悖逆。樂得輕鬆?他就瞧不見將軍哪裡有樂得輕鬆的表情。

  「我是大鬆口氣沒錯呀!」

  「哪裡呀?」睜眼說瞎話。

  「聽她那樣說,我高興得很、爽快得很!不用她說,我也不會再去了!隨便她愛跟什麼尚書傢伙好來好去都是她的事!被拐被騙被欺負也全沒有我的事!」吼完,伏鋼咬牙沉狺,眸裡燃著火光正轟轟燃燒,才閉嘴不過一眨眼時間,他又按捺不住繼續對著小兵官埋怨,「送她一兩件小東西,她就當他是好人?!殺豬之前也得費些功夫煮食喂肥它們,她懂不懂呀?!陪她去賞花吟詩就是好人?!我就不相信她若是豆腐攤的老闆,那啥尚書會陪她去賞花吟詩!這麼好騙,被捉去賣還替人數銀子!」

  「將軍,你在吃醋。」不是疑問,而是肯定。

  「我在吃醋?!」

  「你在吃醋。」小兵官點頭,不厭其煩地重複一次。

  「我——在——吃——醋?!」伏鋼瞪大虎眸,看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行徑就是吃醋的表現。

  「你氣到臉都扭曲了,每一句又全是圍繞在介意啥尚書的出現,這不是吃醋是什麼?」

  「我只是氣——氣——」氣不下去,因為他毫無足以反駁的正當理由,更不能否定那天看到李淮安和柳揚和樂融融在對弈時,心裡真的真的很不痛快,她對柳揚笑著說著時,每一句都像拳頭捶在胸口,很悶很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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