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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頁     典心    


  店主又是一聲長歎。

  「什麼夏侯家?夏侯家早就沒了,現在只剩下個空殼。」

  畫眉僵坐著,臉上沒有半絲血色。

  沒了?

  這是什麼意思?

  店主的聲音,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一句又一句,飄進她耳裡。

  「幾個月前,夏侯家的糧行,就被賈家接管了,除了那塊招牌之外,裡頭的人全都換成了姓賈的。」

  「出了這麼大的事啊?」

  「是啊,那些傢伙在各地各城搜購貨品,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貨。商家們全是收到貨款後,才發現不對勁。」店主說道。「那些姓賈的,留著夏侯家的招牌沒換,騙倒了不少商家,再轉賣貨品,賺飽了荷包。可惜啊,當初夏侯寅打下的規模,現在都成了賈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。」

  「那麼,夏侯寅人呢?難道就眼睜睜看著,自個兒的糧行被人吞了?」

  「眼睜睜?他要是能眼睜睜就好嘍!」店主歎氣。

  「啊?」

  「早在糧行被吞之前,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敵叛國的罪名,給押進牢裡了。據說,他受了嚴刑拷打,之後就死在牢裡了。」

  畫眉的心狠狠的一震。

  起先,她腦中一片空白,還不能確定,究竟是聽見了什麼。然後,店主說的那些話,一句又一句,像是在耳畔縈繞不去,在她腦海中不斷重複了又重複、重複了又重複。

  夏侯家早就沒了。

  她顫抖的起身。

  現在只剩下個空殼。

  她張開口。

  被賈家接管了。

  她想問,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  除了那塊招牌之外。

  她喘息著。

  通敵叛國。

  嚴刑拷打。

  死了。

  原來,他已經死了。

  原來……

  原來……

  他死了。

  畫眉眼前一黑,昏了過去。

  第十章

  聲音。

  有聲音。

  低低的談話聲、腳步聲,而後是關門聲。

  畫眉悠悠醒了過來。

  床幔、床柱雕花、被褥、竹枕都是陌生的。她有些茫然,緩緩撐起身子,不知身在何處。

  一個黑衣男人,走到床邊,低頭望著她。床影之下,她美麗的面容,白皙粉嫩如玉。

  「醒了嗎?」嘶啞的聲音裡,有藏不住的擔憂。

  她微仰起頭,眼裡有著疑惑。

  「風爺?」

  「妳在蒼水街的店家裡昏倒,他們只得先把妳送回來。」他倒了一杯茶,塞進她的手心。「先喝把這杯茶喝了。」

  熱茶的溫度暖了陶瓷,她握在掌心中,手心是暖的,心頭卻是冷的。她想起了昏厥前,所聽到的一切。

  夏侯家早就沒了。

  現在只剩下個空殼。

  被賈家接管了。

  除了那塊招牌之外。

  通敵叛國。

  嚴刑拷打……嚴刑拷打……嚴刑拷打……

  死了……

  一滴淚水滑落粉頰,滴進茶水中。

  「死了。」

  她喃喃自語著,表情木然,沒有察覺床畔的男人,因為這兩個字,身軀陡然僵住。

  「我以為不會痛了。可是好痛、好痛。」又一滴淚,落了下來。

  她抬起頭,如夢囈般低語著。

  「好痛。」她喃喃說著。「我以為,我不愛他了,但是,為什麼知道他死了,我還會那麼痛。」

  黑紗笠帽後的臉龐,像是受到極大痛苦般,因她的每句話而扭曲著。他握緊雙拳,逼著自己開口。

  「誰死了?」

  「我前夫。」她笑了一聲,眼淚卻又落了下來。「我並不是寡婦,我是被休的。」

  她的視線不知落在哪裡,只是望著前方,恍惚,而且傷痛。

  「曾經,我以為今生今世,會與他恩愛長久。但,八年的感情,卻比不上一個小妾。他說她懷了身孕,以無子為由休了我。」她笑著說道,眼淚卻一顆又一顆的落下。「我離開鳳城,下船之後,才發現自己懷孕了。很諷刺,對吧?」

  數個月以來,她首次說出那些過往。

  夏侯寅的死訊,讓她的堅強陡然崩潰。

  「我以為,我可以忘了他,跟這個孩子在這裡生活下去。」她撫著腹中的孩子,怎麼也想不到,聰明如夏侯寅,竟也會有這一天。

  垮了?

  死了?

  怎麼會?

  她想起鳳城裡,那座偌大的宅邸。雖然已經離開,但是在八年的歲月裡,那裡就是她的家。

  「他死了,那其他的人呢?他們又怎麼了?去了哪裡?燕兒呢?管事呢?董絮呢?」她不自覺的低語著,一串淚水再度滑落。

  男人艱難的開口,聲音比先前更嘶啞乾澀。

  「他把妳休了,妳不恨他嗎?」

  「恨他?」她茫然的重複。

  如果只是恨他,為什麼她還忘不了他?如果只是恨他,為什麼一想起,她就會難受?如果只是恨他,為什麼聽到他的死訊,她的心還會這麼這麼的痛?

  如果,只是……

  她的心不但痛,而且亂。

  「我不曉得……」她哽咽著,直到如今才明白,她對於夏侯寅,其實不只是恨,還有著更深、更重、更磨人的思念。

  站在床畔的男人,顫抖而沉重的呼吸著。他伸出手,渴望著能擦乾她的淚、能將她抱入懷中,祛除她的傷痛。

  輕顫的大手,尚未碰著她的肩頭,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接著就是砰的一聲,門被撞開了。

  一個小小的身影,踩著綴著流蘇墜子的小紅繡鞋,飛奔了進來。她大眼裡含著淚,急切的找啊找,直到瞧見床上的畫眉,眼淚才滾了下來。

  「伯母!」小女孩哭喊著,飛撲到床邊,白胖胖的小手揪緊了畫眉的衣裙,像是怕一鬆手,她就要消失不見。

  畫眉震驚得臉色雪白。

  她的雙手顫抖著,拉開哭泣的小女孩,看著那張淚汪汪的小臉。

  「燕兒?」她難以置信,手仍顫抖著。「燕兒,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這是夢嗎?是她在作夢嗎?

  夏侯燕抽噎著,又往畫眉裙上靠去。「伯母,燕兒好想好想妳!」

  她抱著小女孩,心亂得沒了頭緒。

  「妳爹爹呢?」

  「爹爹還在南洋。」夏侯燕埋在她裙裡,哭著說道。「伯母,我一直都想見妳,但伯伯總說,燕兒要乖乖等,不然會嚇著伯母。但是,我聽到有人說,妳昏倒了,我好擔心、好擔心……」她抬起頭來,終於放聲大哭。「燕兒忍不住了嘛!燕兒不乖,但是燕兒好想妳喔!」

  抱著小女孩的手,驀地僵停住。

  半晌之後,她才緩緩開口,用過度冷靜的聲音問道:「伯伯要妳乖乖等?」

  「嗯。」小女孩點頭。

  起先,畫眉先是動也不動,過了好一會兒之後,她才慢慢的、慢慢的抬起頭來,仍因淚濕潤的雙眸,直視著站在一旁、沉默不語的男人。

  天氣雖熱,她卻覺得全身冰冷。

  她直直的看著他,看著那身黑衣下,雖比過去單薄、卻仍隱約可認的男性體魄。眼前的那個男人,身形不再已佝淒,恢復昔日的挺拔,而她先前竟因為耽溺於傷痛,而沒有察覺到!

  一切昭然若揭。

  他騙她。

  老天,她怎會盲目到這種地步?

  室內陷入沉寂,只聽得到燕兒偶爾的抽泣聲。她哭了一會兒,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,才抬起頭來,疑惑的看著兩人。

  「伯母?」她叫喚著,拉拉畫眉的裙子。「伯母妳怎麼了?」為什麼伯母的臉色,會那麼蒼白?是她嚇著了伯母嗎?

  門外再度傳來腳步聲,白髮白鬚的半百老人,滿臉的焦急,在門口張望,赫然是夏侯家的管事。

  瞧見屋內的景況,管事心裡喊糟,立刻知道,事情在最最糟糕的狀況下,因為夏侯燕的出現,而被揭了盅。

  「小姐!」他硬著頭皮進來,抱住夏侯燕,白髮斑斑的頭始終低著,連看都不敢看畫眉一眼。

  「啊,不要抓我,我要待在這裡,我要在伯母身邊……啊……」小女孩掙扎著,卻還是被老管家抱住,匆匆就往外走。

  吵鬧聲逐漸遠去,兩人卻始終對望著。

  面對畫眉眼裡的指控,夏侯寅臉色鐵青,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。他幾度張口,想要解釋,卻又知道,她不會再相信他了。

  燕兒的闖入,壞了他的所有佈局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僵坐在床上的畫眉,才緩慢的伸手,微顫的白嫩小手,牢牢抓住竹枕。下一瞬間,她想也不想,用盡力氣,抓起竹枕朝夏侯寅扔了過去。

  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?!」她不敢置信的質問,氣憤的喘息著。

  夏侯寅站在原處,不閃也不躲。她扔出的竹枕,不偏不倚的打中他的胸口,才掉落在地上。

  「畫眉,妳聽我解釋。」他啞聲說道。

  她什麼都聽不下去了。

  「沒什麼好解釋的!」

  是了,雲從龍,風從虎。所以,他改姓為風。

  她早該想到的!她早該想到的!她早該想到的!

  畫眉掀開被褥,逕自下了床,起身就要往外走。她一心只想離開,走出這個房間、走出這座宅邸……走去哪裡都好!她再也無法忍受,與這個男人共處一室。

  只是,她心有餘,卻力不足。

  才走了幾步,她就覺得一陣虛弱,雙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。

  夏侯寅連忙上前,伸出骨節扭曲的雙手,急著要扶住她,就怕她摔著,會弄傷了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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