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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頁     典心    


  「沒什麼,只是稍微燙著了。」

  「在哪裡?我看看。」

  董絮伸出右手,嬌嫩的指尖有些微紅。夏侯寅握著她的手,仔細的端詳著,彷彿那碗湯,燙傷的不是她的手,而是他的心。

  然後,他抬起頭來,注視著畫眉,眼裡滿是責備。

  偌大的廳室也陡然安靜下來,在場的所有人,全都靜默不語,瞧著這一幕景象。

  眾人的沉默與注視,以及夏侯寅眼裡的指責,彷彿利刃一般,殘忍的戳刺著畫眉。瞬間,她再也無法忍受下去。

  「抱歉,」她匆匆說道,聲音微弱且顫抖著。「我有些不舒服,先告退了。」

  接著,她像是被狼追捕的兔子,邁開顫抖的步伐,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大雪紛飛。

  畫眉幾乎是逃回梅園裡。

  離開大廳時,她就醒悟到了。她不能再留在這裡。

  她要走。

  不論走去哪裡好,她只求能離開夏侯家。她再也無法承受,跟他們待在同一個屋簷下,一次又一次,看著他們相互微笑、注視……

  她用顫抖的雙手,撐著桌子,低垂著頭,眼中的淚幾乎就要落下來。

  驀地,腳步聲響起,沒一會兒,木門就被推開。畫眉抬起頭來,看見了夏侯寅。

  這是冬至之後,他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。

  那張熟悉的臉上,有著她不熟悉的表情。他黑眸黝暗,陰沉的注視著她,表情憤怒,眼裡有著比憤怒更激烈深沉的情緒。

  「妳弄傷了她。」他開口就是責備。

  「如果我真心想傷她,就不會弄得連自己也一身濕。」她武裝起自己,鎮定情緒,冷淡的回答。

  他瞇起雙眼,看了她半晌,才徐聲說道:「好,妳承不承認都無妨。」

  她挺直肩膀,站得筆直,直視著他的眼睛,努力不被他話中的暗示刺傷。「你丟下客人跟心愛的小妾,就為了追來責備我?」

  「不。」他慢條斯理的回答。「我有事跟妳說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他看著她,一字一句,清晰而緩慢的宣佈。

  「她已經有了身孕。」

  身孕?!

  董絮有了身孕?!

  一陣暈眩襲來,畫眉只覺得眼前發黑,幾乎要當場軟倒。

  董絮入府至今,不過才三個多月,他們是什麼時候……他……

  「不,你不是這樣的人……」她虛弱的搖頭,就算事實擺在眼前,卻還是難以置信。

  他站在原地,動也不動的看著她。

  「我是。」

  「那麼,這八年算什麼?」八年的恩愛夫妻,卻比不上一個剛入府三個多月的妾。

  難道,真的應驗了那句「由來只見新人笑,有誰見到舊人哭?」?

  夏侯寅的雙眸,變得更深幽無底。

  「我不是沒給過妳機會。」他直視著她。「我也等了八年。」

  她搖搖欲墜,全身顫抖著。

  他又說道:「夏侯家的香火,不能斷在我手上。」

  「所以,你不能對不起夏侯家,卻可以對不起我。」

 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。

  「對。」

  她細瘦的雙手,在桌面上緊握成拳,揪緊暗色花緞。他卻還不放過她,繼續說道:「我已經做了決定,要將她扶正。」

  她深吸一口氣。「那我呢?你又打算怎麼安排。」

  夏侯寅看著她,然後伸手,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箋,上頭是他銀鉤鐵劃的字跡,寫著「休書」二字。

  他要休了她?!

  難怪,他先前會要她將所有商事教會董絮,還將那些工作,一樁樁、一件件的,從她手中逐次逐次拿走,讓她在夏侯家中的重要性,再也無足輕重。

  他是最好的商人,不但事事周延,就連休妻,也是步步為營,仔細推敲計劃過的。

  如今,就算他休了她,也不會對夏侯家,帶來任何影響。

  她早就該知道了。一切是那麼的顯而易見,而她卻盲目到,願意聽信他所說的每句話,信了他的借口。

  所有的情緒,都被麻木取代了。畫眉看著那封休書,沒有落淚、沒有哭鬧,反倒異常的冷靜。

  她抬起頭來,看著夏侯寅,並不伸手去接。

  「念出來。」她要求。「我要聽你親口念出來。」

  他面無表情的抽出休書,在眼前攤開,然後那曾經溫柔關懷,偶爾會提醒她,記得添衣添食,別冷著餓著的沉沉嗓音,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封休書的內容。

  「柳氏畫眉,嫁入夏侯家多年,未曾有子,故以此休離書為證,從此斷絕夫妻之名,日後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立書人,夏侯寅。」念完,他用那只曾為她簪發的手,遞出那張休書。

  休書上頭,早已按了他的指印。

  她看著那封休書,久久無法動彈。

  作夢也想不到,八年的恩愛夫妻,換來的竟是一紙休書?

  她以為自己瞭解這個男人。

  她以為他們心心相映。

  她以為這一生一世,都會與他生死相隨。

  她以為……她以為……她以為……她以為……

  原來,一切,都是她的「以為」。

  是她咎由自取,引妾入室,怨得了誰?

  「好。」她接過休書,忍著眼裡的淚,甚至還露出微笑。「好。」她又說了一次,仔細折好休書收妥,才從袖子中,拿出那串從不離身的鑰匙。

  「這是夏侯家閣樓的鑰匙,」她看著他,將鑰匙擱在桌上。「還你。」

  夏侯寅冷著臉,拿出一迭銀票,以及一張船票,一同擱在桌上。他不去拿鑰匙,只是轉過身去,不再看她,聲調冰冷。

  「這裡是一萬兩的銀票,還有船票,妳全都拿去,今晚就走吧!」他背對著她,聲調比寒風更冷。「我不希望妳繼續留著,免得再傷了她。」

  「別擔心,我這就走。」畫眉抬起頭,朝著他的背影,看了最後一眼。「船票我拿走了,但這些銀票,你全都留著吧!」她拿著休書以及船票,其餘什麼也沒拿,轉身就往外走。

  梅園裡,名貴的梅花一株株靜立著。

  她走到一株梅花前,折下一段梅枝。當年嫁進夏侯家時,她就帶著這株梅枝而來,如今她要離開了,也要將梅枝一併帶走。

  雪花一陣一陣的飄落,她踏過積雪,避開燈火通明的大廳,逕自朝大門走去。才走到門前,管事已經追了出來。

  老人家的手上,拿著一柄傘,以及她平時天冷時會穿著的那件外裳。

  「夫人!」管事喊道,滿是皺紋的臉上,有著幾道淚痕。「夫人,讓我……讓我……讓我送妳出城吧!」

  「不用了。」

  「夫人……」

  她自嘲的一笑。「我已經不是夫人了。」

  「不,夫人永遠是夫人。」管事堅持,固執的要替她披上外裳。「外頭天正下著雪,您不讓我送,至少也把外裳穿上。」

  畫眉淡淡一笑,不再拒絕,披上外裳後,又要往外走。

  「夫人,」老人又喚,老淚縱橫。「傘也拿去吧!」

  「不用了。」她搖搖頭,對著老人微笑。「管事的,此後可要保重。」說完,她就踏入茫茫大雪中。

  雪一陣又一陣的下著。

  年關將近,又已經入夜,大雪逼得行人早已全數走避。大道上只有她一個人踽踽獨行,小小的腳印,在雪中印得很清楚。

  風雪飄揚在天際、在城中。

  她的胸口悶悶的疼著。

  這心,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?

  雪花飄落,逐漸覆蓋了足跡,她直視著前方,愈走愈遠、愈走愈遠,一次都不曾回頭。

  她的背影,終於消失在茫茫大雪中。

  第七章

  風雪飄揚在天際、在城中。

  雪花從敞開的窗口飄進,落進夏侯家糧行的二樓,也落在一個男人的肩頭。他站在窗前,不畏風冷雪寒,靜靜的矗立下動,看著大雪之中,那纖弱的身影愈走愈遠。

  他看著她離去,清朗的面目上,沒有一絲表情。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星眸,在她踏出夏侯府後,才卸下重重偽裝,洩漏出五內俱焚的劇痛。

  管事走上二樓,來到他身後,還用手擦去淚痕,哽咽的開口。

  「虎爺,夫人已經離開了。」

  「一切都安排好了?」夏侯寅沒有回頭,仍注視著雪地裡,她逐漸消沒的背影。

  「是。」

  「派人跟上。」

  「已經跟上了。」

  「別讓她出事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」

  始終站在角落的董絮,神情不捨,眼裡也有淚。她望著窗外,心痛如絞,終於鼓起勇氣,怯生生的問:「虎爺,真的非得這麼做嗎?」

  這段時日以來,夏侯寅的吩咐,她全數照做,不曾質疑。但今天晚上,當畫眉真的離去時,她幾乎無法承受心中的自責。「虎爺,或許,您現在追上去,跟夫人解釋清楚,就還來得及……」

  「不,」夏侯寅搖頭,「來不及了。」

  只要能保住畫眉,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。

  這些日子以來,他也的確是無所不用其極。他太瞭解她,也太懂得她,知道該怎麼做,最能讓她心寒、最能讓她心痛、最能讓她心死……

  曾經,他想將她護衛在懷中,一生一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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