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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頁 典心 那是一個戰亂已久,卻始終未見和平降臨的亂世。 北國與南國,之間隔著沉星江,兩國以此為界。東方是汪洋一片,西方則有高山二十三峰,高峰入雲,峰頂積雪終年不化。 北國立都龍城,女王專政,土地貧瘠、天候嚴酷,以放牧為業,全國不論男女老少,皆是驍勇善戰的勇士。 南國立都鳳城,皇帝昏庸,文官專斷,武官蠻橫,政治腐敗。然而,南方氣候和煦,土地肥沃,適於耕種,糧食充沛,雖是在戰亂之中,各業依舊繁榮鼎盛。 這場征戰,從最初的零星戰亂,逐漸演變成全面性大戰,雙方投入無數財力、人力,以及人命。 戰久停、停久戰,戰戰停停,這場戰至今已逾百年之久。 國仇家恨,成了一個死結,根深蒂固,永難開解…… 第一章 南國 鳳城 戰火壓境,就像是一顆石頭,壓在每個人的心口。 只是,這場戰實在打得太久,久得讓人麻木,久得讓人漸漸習慣了心上壓著一塊石。 就算在打仗,百姓們還是得過日子,柴米油鹽醬醋茶,事事都得張羅。而高官們則是耽於逸樂,夜夜笙歌,過得紙醉金迷。 鳳城之內的各行各業,愈來愈顯繁榮昌盛。人們享用著南方運來的絲綢、茶葉、瓷器,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饈、奇珍異寶。 這座城正處於前所未有的昌盛、前所未有的繁華。 就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的牡丹,因為瀕臨凋謝,所以這一刻的顏色顯得分外艷麗、香氣分外濃烈。 人們像是都忘了,國境上戰火燎原,從不曾停歇過……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,戰馬的鐵蹄,踏在石板上,也像是敲在每個人心中的那塊石頭上。戰馬所經之處,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動作,注視著那匹戰馬,以及戰馬上那個一身軍裝的粗獷男人。 鐵蹄飛踏,旁若無人,直到一間門庭寬闊的糧行前,軍人才扯韁停馬,俐落的跳下馬背。 糧行前擠滿車隊,人們吆喝著,卸下一袋袋五穀雜糧。糧行的夥計點收各類谷糧、查驗品質、確認與登錄數目。 這是鳳城中最大的糧行,其規模放眼天下,也是數一數二,一日之中所經手的谷糧,就足以餵飽一批軍隊。 稻、黍、稷、麥、菽等五穀,以及大量的雜糧,如米、小麥、燕麥、大麥、蕎麥、稞麥、小米、高粱、糙薏仁、糯米、黃豆、紅豆、黑豆、豌豆、扁豆、毛豆、花生、核桃、腰果、芝麻、松子等等,各有專人負責,一日之間的出貨、入貨,都記錄得清清楚楚,最後再由糧行管事收妥,日落後拿進主屋裡頭,交由主人過目。 軍人走進糧行,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,半瞇起眼。 管事立刻擱下手裡的帳本,走出櫃檯,親自迎上前來,熱絡的招呼著:「曹軍爺,好久不見,難得見您大駕光臨——」 他話沒說完,曹允便擰起眉頭,粗魯的推開掌櫃,跨著大步,逕自往屋裡走去。「他人在哪裡?」 「曹軍爺說的是虎爺嗎?」管事的態度,還是那麼恭敬。「虎爺正在議事廳裡,跟運糧的商隊商討新的路線。這會兒,該是討論完了。」 曹允腳下沒停,穿過糧行門庭,再踏過幾進門堂,直走到糧行後方,一座面闊三間的大廳前。 廳前有磚砌階台,石階是青石所鑿,門廳大敞,廳內的議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,幾個中年人起身告退,在離開時,還多看了曹允一眼。 議事廳裡,只剩下一個身穿藍袍的男人。 他年過三十,俊朗的容顏上,始終帶著一抹笑,黑眸內斂且溫和,從外表看來,只是個尋常商人,彷彿不帶任何殺傷力。只有那身的寬鬆藍袍,在舉手投足間,偶爾緊貼寬闊的雙肩或是臂膀,洩漏隱藏在衣衫下的,其實是個精瘦有力的男人。 夏侯寅,生肖屬虎,人人都稱他一聲虎爺。他是鳳城內最大的糧商,人脈深廣、消息靈通,經商手腕更是高妙,即便是在亂世之中,也能打通處處關節,將糧行經營得有聲有色。 見到大步走來的曹允,他笑意不減,嘴角微揚,神態從容。 「曹兄,近來可好?」他揚眉問道。 曹允大手一揮。 「省省了,我沒時間跟你客套。」他逕自往椅子上一坐。 夏侯寅這才坐下,問道:「有急事?」 「對。」 「曹兄儘管直說。」 曹允深吸一口氣。 「我需要一批糧草。」他直視著夏侯寅。「愈快愈好。」 薄唇上笑意不減。 「軍隊的糧草不是都由朝廷供應嗎?」夏侯寅問道,慵懶卻精光內斂,深斂在眸底的光芒,讓人難以臆測他的心思。 曹允咬著牙,掄起拳頭,往桌上猛地一捶。 「媽的,他們撥的那些糧草,連塞牙縫都不夠!」他大聲咒罵咆哮,又連連重捶桌面,發出轟然巨響。「更他媽的是,那些糧草還沒運到,消息就走漏,全被北國派來的人,一把火全燒了!」 「曹兄是說,如今前線不剩半點軍糧?」 「軍糧?」曹允冷笑。「我的那些弟兄們,現在吃的是樹皮、啃的是樹根,米糧早在三日前就已空了。」 夏侯寅伸出食指,輕輕敲著桌面,深幽的黑眸直望曹允。「曹兄需要我幫什麼忙?」 「把糧草賣給我。」 曹允呼了一口氣,神色凝重,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,往桌上一放。 「這是我賣了所有家當,所湊出來的銀兩,大約六百多兩,要跟你買五千兵馬三個月的糧草。」他直視著夏侯寅。 照理來說,軍糧被燒,是該回報朝廷,請朝廷再撥一次糧草下來。但是這一來一往,再加上官員明為商量,實則想從中撈取好處,層層苛扣延遲下來,前線弟兄們不知要餓死多少。 等不及朝廷派糧,曹允揣了銀子,直接到夏侯府來。 他有過多次慘痛的經驗,知道與其跟那些不知戰況危急的官員周旋,還不如厚著臉皮,直接向夏侯寅求援。 曹允捏緊拳頭。 「夏侯,人命關天,我非得帶糧草回去不可!我知道,這些銀兩不夠——」 悅耳的聲音,從珠簾後傳來。「夠的。」 白嫩纖細的小手,撩開珠簾,一個膚色白皙,美若天仙的纖細少婦,端著一碗熱呼呼的甜湯,從偏廳走了進來,身後跟著一個丫鬟。 少婦的膚色光潤粉嫩,白裡透紅,雙眸黑白分明,清澈如泉,一身素雅衣裳,發上簪著金絲蝴蝶,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首飾。 她先望著丈夫,柔柔的一笑,才看向曹允。 「這是曹軍爺為了前線弟兄奔走多時,苦心籌出的銀兩,比什麼都還要貴重,怎會不夠呢?」畫眉輕聲說道,嘴角含著淺笑,表情溫婉而嫻靜。 瞧見這天仙一般的美人,曹允不自在的想站起來。粗魯豪邁的軍人,遇上這白玉雕琢似的,彷彿一捏就碎的纖細人兒,簡直是手足無措。 「曹軍爺,請坐。」她輕聲又說。 咚! 他的身體比腦子更快有了反應,立刻乖乖坐了回去。 畫眉端著甜湯,走到桌邊擱下,那雙纖巧的柔荑,被陽光照得略顯透明。 「這幾日入秋了,天也漸涼,請曹軍爺嘗嘗這碗銀耳紅棗湯。銀耳潤肺活血、紅棗補中益氣,都對身子有益。」她轉過身,從身旁丫鬟端的漆盤上,取來十來個紙包。 紙包個個鼓脹,裡頭飄出陣陣藥香。 「這是療傷補氣的藥,本想派人給您送去,沒想到軍爺今兒個就來了。這些藥就請軍爺帶回去,對您所受的箭傷,多少能有些助益。」 曹允有些錯愕,愣愣的看著她。 「妳知道我受了箭傷?」 「虎爺說過,曹軍爺兩個多月前,遭遇暗算,左肩中了一箭。這件事情,虎爺念念不忘,擔心不已,曾跟畫眉提過幾次。」她笑靨盈盈,語聲柔柔,既軟又暖,像是要溜進入的心縫裡。 曹允心頭一熱,捏緊拳頭,感動得無法一言語。 夏侯寅伸手,寬厚的指掌,握住妻子的小手。畫眉柔順的倚著丈夫,如小鳥依人,兩人雙手交扣,恩愛之情不言可喻。 「曹兄,關於糧草的事,我會盡力而為。」夏侯寅說道。 曹允咬了牙。 「我知道,這根本是在為難你。」銀兩不足,只是其中一個問題。 夏侯寅的信譽絕佳,對所進的五穀雜糧,更是把關嚴謹,絕不混雜次貨,因此所有商家,全搶著跟夏侯家下訂。 夏侯家的貨縱然進得多,但是該出貨的,老早都已經出貨了,要是尚未出貨的,也老早被商家訂走,有的商家就算捧著銀兩來求,也拿不到貨,怎麼可能再擠出糧草,供應給軍隊。 「曹兄言重了。」夏侯寅淡淡一笑。「會有辦法解決的。」 「是有辦法。」柔軟的嗓音再度響起。 畫眉倚著丈夫,眼波柔柔,輕聲說道:「嶺南地區,米糧一年可有三獲,前些日子虎爺才跟南方商隊談妥,將嶺南米糧往北運。按照估算,第三期的米糧已可出糧,若再以舟車兼程趕運到北方,應該來得及。」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