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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    煓梓    


  「走了,明麗。」反倒郝蔓荻似乎毫無知覺,拉著何明量就跳上車,當著韋皓天的面揚長而去。

  「噗……」

  汽車排煙管所冒出來的白煙,是對韋皓天的最大侮辱,他卻只能緊緊握著雙拳,憤怒地跳下馬,進屋宣洩他的憤怒。

  「老爺,您這是在做什麼?!不要摔了!」

  憤怒不已的韋皓天,既狠不下心對郝蔓荻下手,只好轉而殘害屋裡面的其他東西──那些價值不菲的古董擺飾。

  「可惡……」他要像這樣憤怒到什麼時候?

  「可惡!」究竟要到什麼時候?

  「老爺!」

  他找不到答案,只能拿一屋子的古董出氣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郝蔓荻回到上海以後,立刻就換上衣服馬不停蹄地去參加朋友開的派對,韋皓天在三個鐘頭以後也回到上海。一回到韋公館,就聽見男管家支支吾吾地向他報告這個消息,他卻已經無力反應。

  他萬分沮喪地倒在客廳的沙發上,仰頭看天花板,而後用手捂臉歎息。

  姆媽在旁邊看著他難過,也跟著難受。因為她知道他有多愛郝蔓荻,但又不知如何表達,只能戰戰兢兢地將她捧在手心,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將她打碎。

  但他好像完全沒顧慮到自己才是最需要呵護的人。

  姆媽極為心疼。

  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,這讓跟隨他多年的姆媽很不捨,忍不住跟著掉淚。

  「老爺,要不要我去放水,讓你洗澡?」從郊區莊園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上海,如果能夠泡個澡,或許有助於和緩心情。

  姆媽拭掉眼角的淚建議。

  「不用了,張媽。」韋皓天搖頭。「我想靜一靜。」

  姆媽聽懂他的意思,於是安靜地走開,將客廳留給韋皓天一個人獨處。

  位於客廳牆邊的巨大座鐘,不識相地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,破壞一室寧靜。韋皓天直覺地將頭轉過去看黃銅鑲花座鐘,腦中的景象彷彿也跟隨著座鐘上的長短針,呈逆時鐘倒轉,倒回到從前。

  他看見身穿襯衫,袖子捲到手肘的自己,是如何地在交易行裡來回穿梭,為的就是尋找最佳時刻,進場交易股易。

  他又看見自己是如何大膽地靠著敢沖敢拚,賺到人生的第一桶金,為了這桶金,他有好幾次都差點進巡捕房,或進監獄吃牢飯,但他依然活力旺盛,立志要成為銀行家,征服大上海。

  接著,他成功了,運氣非常好。

  他的好運氣甚至反映在對郝蔓荻的專注上面,多少年來他看著她、盯著她,並慶幸無論她的身邊圍繞了多少男人,她都沒有嫁人的意思,這讓他欣喜若狂。

  然後,時間的轉軸,走到她要去法國留學的那一天。

  他沒忘記自己是如何地心焦,如何地在碼頭邊來回走動,因為他好怕她會一去不回頭,留在法國當地或嫁給法國人,這都教他無法忍受,差點衝出送行的人群,叫她不要走。

  他真的好傻。

  想到自己就像個傻子在背地裡守候,韋皓天不禁想笑,也真的笑出聲。

  他為夢想付出太多代價,以為只要得到她以後,她就會慢慢懂得他的心,就會感動於他曾經做過的努力。結果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,什麼心事也不敢讓她知道,在她面前,他永遠是當初的窮小子,一個連鞋子都穿不起的臭拉車,永遠抬不起頭來。

  韋皓天越是深入想,笑得越大聲,笑到幾乎控制不住。

  「哈哈哈……」但他隨後又想起郝蔓荻嬌俏的臉龐,和傲慢卻迷人的態度,笑容又倏然褪去,覺得自己真的是有被虐待狂。

  他越想越煩,乾脆從沙發上跳起來,通知管家備車,他要去「地夢得」找莉塔娜聊天。

  「地夢得」內煙霧裊繞,天還沒全黑,就充斥著尋歡客。這些尋歡客,或是擁著身材姣好的白俄女郎在舞池中跳舞,或是拿著酒杯,靠在吧檯與陪酒的白俄女郎大膽調笑,再不就摟著看上的白俄女郎上樓洩慾,十足的男人天堂。

  蹙緊眉頭,環看四周。韋皓天絲毫不覺得這地方有什麼迷人之處,環境簡直糟透了。

  太吵不說,空氣也很糟,同時又髒。長期處在這種環境,就算是再健康的人也會生病,難怪莉塔娜的臉色會這麼不好。

  「你怎麼又來了?」莉塔娜不知道他幹麼左顧右盼,但很不希望再一次在這個地方見到他,怕會給他帶來麻項。

  「找妳聊天。」他要莉塔娜坐下,並謝絕所有主動靠過來的白俄姑娘,挑明了只要莉塔娜。

  莉塔娜見狀苦笑。韋皓天對女人的吸引力可說是無遠弗屆,無論中外都喜歡他,也迫使他必須不斷搖頭,以阻擋不斷湧過來的艷遇,想想也真辛苦。

  「你不要常來這種地方,被你太太知道了,她會怎麼想?」女人最小心眼,尤其對心愛的男人,一根頭髮都要計較。

  「她才不會在乎,妳白操心了。」韋皓天露出極嘲諷的笑容,告訴莉塔娜:她多慮了。郝蔓荻才不管他會被外頭的女人拔掉多少根頭髮,她只管自己。

  莉塔娜的表情於是更加沉重,他說這話時眼神充滿了哀傷和痛苦,好像被什麼人拿棍子重重打了他似地落寞。

  「你們兩個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?」她相信打他的人必定是郝蔓荻,不會有別人。

  「沒什麼,只是溝通不良。」他笑笑地拿起酒杯,搖晃了幾下,總覺得自己最近的人生越來越不安定,像極了這杯酒。

  「怎麼個溝通不良法,可以告訴我嗎?」她不想探人隱私,但他看起來真的很落寞,那使她迫不及待的想幫助他。

  「我也不知道。」他苦笑。「我也不知道哪裡出問題,我只是覺得……說話好難,我不曉得該怎麼跟蔓荻說話。」

  他可以面對客戶侃侃而談,可以在莉塔娜的面前,毫無保留地吐露自己的心事以及對郝蔓荻的愛慕。他甚至將他們小時候相遇的經過,像說故事一樣的背誦一千次、一萬次,但真正面對郝蔓荻,他卻突然變成一個生澀的大男孩,連最基本的交談都忘了怎麼做,這使他萬分沮喪。

  「你太在乎她。」這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──他太在乎她,在乎到只要一站在她的面前,就自動矮了一截,因為躲在他內心深處那個貧窮少年始終沒有長大,還是一樣的自卑。

  「或許吧!」他不否認自己很在乎郝蔓荻,她的一舉一動都教他陶醉,十足的大傻瓜。

  莉塔娜拿起酒瓶在他的杯子裡倒上一杯酒,間接表達對他的敬意。他或許是個為愛癡狂的大傻瓜,卻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,沒人能像他這般專注。

  「不要光說我了,也談談妳的事,妳的臉色越來越差,都沒有好好休息嗎?」他們不過二十來天沒見,她的臉就蒼白得跟鬼一樣,眼眶下還有明顯的黑眼圈,臉頰也更形消瘦。

  「我──最近店裡還滿忙的,找不到什麼空閒好好休息。」她說謊,不敢說她得了梅毒,並且已經到了末期,再活也活不了多久。

  「我就說妳應該離開這個地方。」韋皓天皺眉,「這個地方的空氣混濁,而且每天都這麼吵,真的不適合妳。」

  她適合安靜,適合被照顧。她具有大家閨秀的氣質,卻委身在這座骯髒的小妓院,他是怎麼樣也看不過去。

  「不適合都待了五年,早習慣了。」莉塔娜比誰都瞭解這個地方的骯髒污穢,她的梅毒也是因為這樣染上的。要知道這裡的尋芳客哪一國的人種都有,不單是上海人,還有些外國水手,他們身上往往藏著些不易發現的病毒,好多女孩子因此而遭殃。

  「習慣可以改變,妳還是走吧!離開這個地方。」韋皓天不知已經說幾次要帶她離開「地夢得」,她也不知道拒絕過幾次,這次卻無法搖頭。

  她已經時日無多,如果在有限的日子裡面,可以時常和他見面,也不失為一件好事。她的病情已經越來越嚴重,生病的徵狀越來越明顯,不可能不被妓院的人發現。

  也就是,她很快就會被妓院趕出去,到時候她不是流浪街頭,就是找個破落的住所度過剩下的日子,除非她接受韋皓天的提議,否則沒有第三種選擇。

  「離開這個地方,我要靠什麼生活,你倒是告訴我。」不過,即便如此,她還是不想平白接受他的幫助,她有她的自尊。

  「我會幫妳找到工作。」他說。「不然我也可以先借錢給妳,總之妳還是快點離開這個地方。」身體才不會出問題。

  「等你真的幫我找到工作,再說吧!」她謝謝他的好意,韋皓天卻是十分認真。

  「我一定會幫妳找到工作,妳答應我,到時候妳一定走。」離開「地夢得」。

  「如果你真的幫我找到工作,我一定走。」她承諾如果他能幫她找到工作,讓她有尊嚴的活下去,她就會離開妓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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