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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頁 古靈 這日,汪映藍照常在巳時來到花園,手裡拿著一本書,打算在這裡看書看到午膳時分再回客院去。然而她才剛踏上通往花園的長廊,腳底下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,終至停住。 笛聲,不知由何處傳來,縹緲、悠遠,隱隱環繞在王府上空。 在她的認知裡,始終以為笛是屬於田園牧童、山林曠野的,而簫才是屬於文人雅士、騷人墨客的,由此可推,簫的意境自然比笛的意境高雅深遠,因此她不屑於習笛,獨鍾玉簫,且苦練過一段時間,直至自己滿意為止。 她一直認為自己所吹奏的簫聲應是絕無僅有的天籟雅韻。 但此際,她滿心羞慚,不能不汗顏了,比起此刻傳入她耳際的音韻,她的簫音根本毫無意境可言,是那樣平凡而庸俗,使她當下決定,這輩子再也不敢拿起簫來吹奏了。 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吹奏不出如此絕俗的意境。 那透明純淨的笛音,質樸婉約的旋律,似風之絮語,若谷間溪流,透著一股深沉的恬靜淡泊,出世的虛幻渺茫,是如此無塵無垢,清靈脫俗,在輕盈飄逸的流轉中,深深打動了她高傲的心,猶如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。 於是,她又啟步了,不知不覺循聲而去……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他,唇間橫著一管墨綠色的竹笛,卓立於莊親王府後花園的沁水湖畔,白長衫墨綠馬褂,墨綠帽頭兒,烏溜溜的髮辮又粗又長,背影頑長瘦削,挺得像根竹竿兒似的,隱隱流露出一種無可言喻的清冷氣息,宛似遺世孤立的隱士。 是他! 但他又是誰? 汪映藍怔愣地望著那副孤傲的背影,耳聞那清澈而寧謐的曲調,不知為何,她失神了,連有人來到她身邊都未曾察覺。 「我四哥弘昱,不過才二十歲,那顆心卻比阿瑪更冷漠、更無情,」雙兒語聲清細地道,彷彿怕嚇著了她。「打從出生開始,他就沒說過半個字,連阿瑪、額娘都不肯叫,只會大眼瞪小眼,跟個啞巴似的,也不搭理任何人,好像這世上只他一個人……」 她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。 「阿瑪想讓他做什麼,還得先跟他卯起來沒死活地打上一場;伺候他的人更辛苦,他不吱聲,下面的人都得費盡心力去猜測他的心思,一個不小心拗了他的意思,他就一巴掌甩得你暈天黑地,就連親妹妹的我都被他甩過一次,害我現在都不敢接近他……」 偷偷打量著汪映藍那副失神的模樣,雙兒唇畔悄悄勾起一抹賊兮兮的笑。 「額娘老說,有這兒子跟沒這兒子一樣,就連他多看你一眼都可以算是撿到的,他不在意任何人,唯一能讓他感興趣的只有六件事:看書、寫字、畫畫、吹笛、練武和沉思,天知道他到底在思什麼,但,他的生活就繞在這六件事上打轉,壓根兒沒有人能夠插進去……」 她的笑愈來愈陰險。 「總之,四哥這人天生適合孤獨,哪個女人傻兮兮的愛上他可就慘啦!」 話落,她退後兩步,一鞠躬下台,跟來時一樣靜悄悄的退場,躲到一旁去作純觀眾看好戲。 從汪映藍循聲而來的那一刻起,她就中了陷阱了。 不過,四哥一向都是跑到西山去吹笛,想讓他在府裡吹,阿瑪還得先跟他狠幹一架,可累了。 如今,汪映藍就跟額娘算計的一樣自動踏入陷阱,再往下呢,嘿嘿嘿,她的惡毒計策奪去一條小小生命,造成大哥一輩子無可挽回的憾恨,現在也該輪到她來痛苦一生了! 噁心就該有惡報!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一個時辰。 弘昱在那兒吹了整整一個時辰的笛子,汪映藍也癡癡迷迷的在那兒聽了一整個時辰,書掉了都不曾察覺,只是望著他的背影,靜靜傾聽。 那笛音,有時嗚嗚咽咽悲慼孤寂,又有時如泣如訴溫柔纏綿,有時沉靜空幻潺潺如流水,又有時悠悠揚揚顯得格外蒼涼,然而不管為何,在在都能挑起她內心最深處的感動,勾出她未曾品味過的情愫。 冷淡的心,終於悸動了。 然後,笛音靜止了,徐徐地,雙臂放下灑逸的往後背負,修長的五指握住竹笛橫在身後,他,一動不動,沉思。 不過一會兒,汪映藍就開始有點兒心燥,因為他完全不動,像根柱子似的,始終拿背對著她,而她是那麼想看看他,更想讓他看看她,這種渴望愈來愈強烈、愈來愈迫切,終於,她忍不住輕輕呼喚他。 「四阿哥。」 他仍然不動,好像沒聽見。 於是,她上前兩步,再呼喚一次。「四阿哥。」 他依舊不動,像聾了。 她只好再上前,好幾步,又呼喚,「四阿哥。」 他始終不動。 遲疑一下,她又上前,幾乎到了他身後,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碰觸到他了,孰料,她才剛站穩腳步,連張口的意念都還沒有,猛覺一股強大的撞擊力猝襲而至,下一刻,她已然飛跌入數尺外的花圃間痛苦的呻吟,臉頰火辣辣的痛,滿頭金星亂飛,眼前一片黑,幾乎窒息。 她以為自己死了! 片刻後,有人扶起她,但她渾身軟綿綿的仍站不起來,只好半躺在那人懷裡繼續呻吟,又掙扎著打開兩眼,原是一片模糊昏花的視界,好半晌後才逐漸清明起來,然後,她看到他了。 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,但又正如她所想像。 儘管他那張猶帶著三分幼嫩、七分純真的憨稚五官,泛著甜蜜蜜膩人味兒的清秀臉蛋,根本就是個十來歲的大孩子。 然而他那純淨的娃兒臉上卻沒有一絲半毫符合童稚年齡的天真神情,反而掛著一副淡漠清冷的表情,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空遠意味,像是早已禪定千百年的出家人,立身於超脫凡塵的境界。 不,他絕不是個孩子,而是個擁有深沉內涵的男人。 一個比她更冷漠、更孤僻,彷彿早已解脫了世俗桎梏的男人,這種男人,她原以為這世間不會有,但此刻,卻真真實實的出現在她眼前,於是,她不由自主地沉淪了。 原來她不是沒有情,只是未到沉淪時。 只是,他為何用那種視若無睹的眼神看她呢?彷彿她只是一片透明的牆,他根本看不見她。 他不覺得她美得超凡脫俗嗎? 他不覺得她高雅絕塵嗎? 一側,雙兒輕輕蹲下,「對不起,剛剛我忘了告訴你,」她嘴裡說著歉意,臉上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。「四哥沉思的時候不喜歡有人靠近他。」 . 弘昱早已轉回去面對沁水湖繼續沉思,汪映藍卻仍癡癡望著他的身影,壓根兒沒聽見雙兒說的話:雙兒白眼一翻,而後對扶著汪映藍的玉桂使一下眼色,兩人一起硬把汪映藍撐起來,不顧她是否站得住腳便放開她,使她踉蹌一步差點又跌倒。 緩緩的,滿兒徐步過來,面無表情,冷冷淡淡。 「你該知道王府的規矩,外人是不可以擅進內府裡來的,念你初犯,我不怪你,以後別再明知故犯。還有……」她的目光徐徐移向那個有也等於沒有的兒子。「別說我沒警告過你,弘昱,別去招惹他,也別靠近他,他會殺人的。」 語畢,使個眼色,玉桂和佟桂便把一步一回首的汪映藍「請」走了,一待她們走的不見人影,雙兒便樂得哈哈大笑起來。 「果真是四哥!」 「看來真是弘昱,那麼……」滿兒若有所思地盯住兒子的背影。「他也應該會有個能讓他付出至情的女人吧?」 雙兒聳一聳肩。「如果算命先生說得沒錯,是該有。」 滿兒點點頭,「的確。」安心了。「這就好了,我還以為他注定要出家呢!」 雙兒對四哥要不要出家不感興趣,她只對整人的事感興趣。 「額娘,接下來呢?」 滿兒轉身走向後殿。「跟今兒一樣,去吩咐守衛,若是汪映藍又想進內府裡來,別阻止她。」 雙兒蹦蹦跳跳的跟在一旁。「額娘是想讓她沉淪至不可自拔,再趕她走?」 滿兒抿唇,微微一笑,像狐狸。「那太便宜她們了。」 「所以?」 「我們去找你阿瑪。」 「找阿瑪幹嘛?」 「嘿嘿嘿,要他下帖子邀請他那些弟弟、侄兒、外甥們上王府裡來喝茶聊天啊!」 「……」 誰敢來?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當莊親王府裡正鑼鼓喧天的上演連場好戲時,世子府內也在上演另一出甜蜜蜜的你儂我儂。 |